第3章 素心
“她真的是这么与你说的？”
郭夫人坐在首座的素漆椅子上，慢条斯理得用盏盖滤过茶沫。
郭林在在座下右侧，情绪激动地说：“千真万确，我还想着娘亲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糊涂！”郭夫人将盛着热茶的杯盏朝郭林扔去，茶水溅湿了郭林的裙摆。
“你真是彻彻底底的愚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姜昕将你说的话一个字不差告诉他爹，你就再无靠太傅这条路的可能！”
“轻而易举就暴露了数年的伪装，林儿啊林儿，你真让为娘失望啊。”
“娘亲我”
郭夫人挥手，“无需多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为娘很好奇，姜昕在为娘手里养了数年，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的”
珠帘声清脆悦耳，来报的丫鬟说，姜昕被昏迷着送了回来。
郭夫人气笑了：“林儿啊林儿，姜昕不仅知道了你的图谋，还晕倒在湖心舫，你真是”
“来人，去冰库里多凿些冰块送到昕儿屋里去。”
“小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了！竹意姐姐特意把扇子给你，你都不用！”
桃心端了个小板凳就坐在盛放冰块的铁罩子边，苦口婆心劝说着。
姜昕倚在床边，情绪有些失落，她原以为自己重来一世自己能够获得崭新的人生，却仍然忘记她自娘胎里带来的体弱多病。
“小姐，尝尝藕粉吧，清热消暑的。”竹意舀了一勺藕粉送到姜昕嘴边。
姜昕偏开头，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给桃心吃罢。”
桃心笑得没心没肺：“小姐你真好，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藕粉的？”
桃心要过碗，美滋滋吃起来。只有竹意还有些放心不下：“小姐，可是郭公子对你说些什么了？”
姜昕朝她笑了笑：“郭林说要我爹在朝中为他某个一官半职。”
竹意惊疑：“郭公子他竟然说这种话。小姐，郭公子他”
“我知道，郭林他并非值得我托付终生的良人。”
“良人？什么良人？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啊？”桃心凑上前来。
“你呀，就别凑什么热闹了，好好吃你的吧！”
美好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斜阳残照，傍晚的晚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郭夫人的院子里，郭夫人坐在花圃的石头墩子上，她脚下跪坐着一名少女，少女还穿着白日里的薄纱，瘦弱的身影在淡淡的金光下微弱颤抖。
“素心，昕儿她最近变化这么大，你怎么没来向我汇报。”
素心轻咬贝齿：“夫人，小姐身边一直只有桃心与秋意贴身伺候着，奴婢有时候也很难做的。”
“你还敢狡辩！”
“娘！”郭林及时制止了郭夫人的行为，素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暗含秋波，生生将郭林给看醉了。
“小贱蹄子，你现在是个东西？你可别忘了，只有昕儿嫁给林儿，我才会把你抬给林儿为妾。”
素心不甘心地低头，说道：“我见近日竹意与姜小姐走的很近，也许是小姐听了她什么话。”
郭夫人眯了眯眼睛：“那丫头沉稳伶俐，我早该除了她。”说罢朝郭林看了一眼。
郭林心领神会地将素心从地上抱起来。“心儿，你受苦了。”名为素心的女子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依偎在郭林怀中久久不肯离开。
月上枝头，蝉鸣风动。
姜昕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身上的锦被，一束银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床前一片空地上。
一方画屏外，桃心与竹意的窃窃私语也已经停了。
姜昕呆呆看着头顶的雕花枝，久久不能入睡。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不真实了，她害怕自己一觉睡醒，又回到了郭府那个荒凉偏僻的别院，竹意与桃心伴随她一起吃苦，她更害怕自己重来一世的努力都不过一个美梦
“上苍啊，如果你真的眷顾我，那就请一直眷顾我吧。”
姜昕许下了一个自以为很贪心的愿望。
姜昕不知道，数年后，当她与新帝携手走到天坛之顶，俯听百官朝拜，她会突然回忆起这个少女时期天真的贪想，并由衷感谢上苍，感谢他完成了自己这个愿望。
第二天清晨，姜昕早早就醒了。她醒来第一眼便是观察四周是否有所变化，只等姜昕左右看了一圈之后，她才舒心地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放下了。
竹意端来一盆清水搁置在床边的小几上，笑着卷起床帘。
“小姐第一次这么晚起来。”
“很晚了吗？”
“已是巳时了。”
姜昕抿嘴一笑，许是重来一世，她过于放松愉悦放任了自己。
“竹意，郭柔现在在府上吗？”姜昕突然问道。
“二小姐？小姐忘了吗，二小姐跟随老爷南下收茶叶去了，大约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那就好。”省的自己看见她闹心。
“啊？”竹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与二小姐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昨日的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小姐体虚，受了暑热，这才晕倒的。”
姜昕眉头紧锁，她这副身子可真是虚弱，往往走一两步路就倒，这样可不行。
“竹意，你听说过杏林手没有？”
“杏林手？奴婢没听说过。”竹意摇摇头，“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前世，老皇帝后期病重疑心，剿灭太子一党后更加一蹶不振，此时江南有一位号称能从阎王手机抢人的大夫杏林手应招入宫，短短半月便将一只腿迈入鬼门关的皇帝给救了回来。
此刻，杏林手应该还在江南。姜昕想，若是现在能找到杏林手为自己医治，或许自己的身体还有的救。
“没什么，总之你要为我留意。若是找到了，就带他来见我。”
竹意点点头，记下了。
洗漱完后，竹意留在屋子里带着其他小丫鬟们打扫，姜昕则由桃心陪着去给郭夫人请安。
郭家立足苏州府数年，依靠着姜昕父亲这层关系，取得了皇商的名头，得以在官府之外独自经营布匹盐茶，数十年光阴，所得之富巨累。仅郭家这处宅院，就有足足四进。
姜昕与郭夫人的院子隔了很远，姜昕穿过重重的回廊，再绕过一个假山荷池才终于来到郭夫人院子里。
郭夫人院中整洁大方，来往仆从甚多，姜昕到来时，郭夫人正在屋内翻着账本。
一摞摞的账本摊开在那里，姜昕只一看一眼上边的数字便觉得头晕目眩。
“舅母。”
郭夫人放下手中的账本，上前将姜昕扶起来：“昕儿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晚？”
“昕儿今日起得有些迟了。”姜昕随手拾起一本账本，问道：“舅母每日都要如此操劳吗？”
“害。”郭夫人不动声色地将账本从姜昕手中抽出来，道：“我们商贾之家不比官家，事事都要自己操心，哪怕下人们都做好了，也要自己过一遍账才安心。”
说罢，郭夫人牵着姜昕的手坐到自己身边，体贴地问道：“昕儿屋里的丫鬟们用得可还称手？舅母近日打算再买一批小丫头进府，昕儿若是想换奴婢了，可以与舅母说。”
“昕儿暂时没有换丫鬟的打算。”
“哦？是吗？”郭夫人放下手，又说：“可我听你房里的丫鬟说，你身边的竹意常常欺瞒哄骗你，甚至对其他丫鬟也是拳脚相向。”
姜昕神色一凛，舅母是想对竹意下手。
“舅母是听谁说的这话？舅母是不相信昕儿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姜昕双目微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哎哟，这是哪里的话，舅母自然相信你。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郭夫人话锋一转，又谈到了郭林。
“林儿刚刚来请安时又与我谈到了你，听他说，他昨日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姜昕内心讥笑，这人还打算为自己的儿子辩驳呢。是了，前世自己迟迟未能看清郭林本来面目不止有自己蠢笨的缘故，还多亏了郭夫人时时为郭林找补。
“林儿他只是一时心直口快罢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真这么想也是全然是爱你的缘故。”郭夫人暗自神伤，“只怪我们林儿生于商贾之家，虽然不缺金银吃穿，但总是无缘与仕途官场，不能有所作为，他是怕日后不能给你幸福啊。”
姜昕心中冷笑，但无奈现在自己并没有与她们母子撕破脸皮的打算，只得说：“昕儿对于林表哥的为人还是信任的。昕儿感觉有些累了，想先回屋休息了。”
郭夫人点点头：“既然如此，昕儿便回去吧。记得好好保重身体，有空常来舅母这边坐坐。”
姜昕走后，郭夫人面色骤然狠毒起来，问一旁的侍女道：“信送过去了吗？”
“回夫人，已经快马加鞭在路上了。”
从郭夫人院里出来，姜昕总感觉心神不宁，依照她对郭夫人的了解，这次换丫鬟恐怕只是试探，后续只怕还会有更强硬的手段。
只是
姜昕的目光落到忙前忙后的竹意身上。
竹意与桃心是自己亲娘挑选、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着，从未出现过什么惹人注意的事情。郭夫人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
“竹意，你过来。”
姜昕唤了竹意，小声问她：“近来你常去舅母面前走动吗？”
竹意摇摇头：“我从来只在小姐院里做事，哪怕去夫人院里也是陪着小姐一起去的。”
“那就怪了，舅母今天居然与我提起你，说是要把你换掉。”
“小姐！奴婢只愿跟在小姐身边，哪都不要去！”
姜昕摸了摸竹意的头，笑着安慰她说：“你跟我是打小就有的情分，我自然不会让你离开，我只是好奇，舅母为什么会单独指摘你。”
竹意低头沉思的片刻，说：“会不会与郭公子有关？奴婢一直反对小姐与郭公子来往。可是也不对啊，奴婢也从未在郭夫人面前说些什么”
“难道？！”
姜昕的想法与竹意不谋而和：“我们院里有舅母的眼睛。”
“究竟是谁？”竹意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有人出卖了自己和小姐，语气更加重了一分：“奴婢一定要把她给揪出来！”
“不用你来揪。”姜昕轻挥扇罗扇，故作玄虚道：“我自有办法把她给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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