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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三年之约


世人有诗曰: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天姥山是传说中的一座仙山,位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间。传说虽然不甚可信,但也并非空穴来风。此刻,牧云凉便盘膝坐在天姥山悬崖畔,他的旁边是一株绽放至一半的花,细长的殷红花蕊勾勒出妖冶形状。花心处铺着薄薄的一层细碎石晶,石体莹白,只是无光无彩仿佛枯萎了一般。

        距他家小十离开已有三年。他竟然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可思议。

        那天,他倒在草丛中,任生命流逝如沙,他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然而他却活了下来。救他的人,他着实没想到。

        救他的人是位不熟悉也不陌生的朋友,确切的说是小十的朋友。

        他从昏死中清醒过来,看见眼前正为他敷药的柔弱女子,道:“小……灵?”小灵是一株刚修成人形的千年灵芝,也是雪玉儿的婢女。因着小十要求,小灵跟着他们一同入清虚观,牧云凉在清虚观养伤的那段日子便一直由小灵照顾衣食起居。

        后来牧云凉接徒儿回皇城,也便打发小灵离开。毕竟,一株妖着实不适合在人间呆太久。

        小灵比牧小十还要怕人,见他醒过来,便忙退开,低着声音:“公子,你醒了。”

        他家小十不在了,他所在乎的一切都成了泡影。活着已经是一种折磨,牧云凉冷声道:“你不必救我的。”

        “你若死了,小十怎么办?”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悬崖对面传来。牧云凉未来得及确认说话人身份,便已失去了冷静,“小十死了,还能怎么办!”

        “如果我告诉你她还没死呢。”声音顿了一下,“确切的说是还有活过来的可能性。当然,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放弃了,这丫头便也真的死了。”

        牧云凉爬起来跑向外,连衣裳都忘了穿齐整。他试图找出说话之人,然而周围除了山林草木别无人影。他四顾地望,大声道:“你是谁?请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她。”

        寂无人声。

        牧云凉将怀中的香囊拿出来,双手高高举起奉在掌心,尔后跪了下去:“牧云凉恳请前辈指点迷津!”

        “你不用跪我,因为我也有事求你。牧公子,我们来做场交易。”声音发出时,悬崖对岸盘曲着的一棵老松树动了,皲裂的树身扭出一张沧桑的老人脸。它的亭盖犹如一方院子大小,树根虬曲苍劲,深深扎在石缝中,不知历经多少岁月。

        得知小十有救,牧云凉一颗心渐渐活过来,又有了往日的神采。他发现自己身处青云山上∈某錾亍p∈茄x槭茄敲炊耘险飧瞿芩等嘶暗睦纤墒鞫ㄈ灰彩茄k傲耸郑偌厍榱耍骸安恢谙掠θ绾挝氨残rΑ!敝灰芫刃∈鍪裁炊荚敢狻

        老松树咳了一声。这时一只白隼盘旋一圈从空中降落,将口中衔着的麻袋放在了他的面前。牧云凉打开,见是六幅年代久远的地图。五幅是残图,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条线,仿佛被强行扭了一般。其中一幅,中间用朱笔划出了数个红圈。

        最后一幅与前五幅不同,是完整的近乎透明的地图不知何种材质。图宽有一尺,长约三尺有余,其上绘着密密麻麻的山麓河流与森林的图案,只是山水也好,树木也罢,皆是弯弯曲曲的挣扎形状,煞是怪异。

        老松树道:“牧公子,朱笔点批的那张是已经解决的。但还有四张未能找到答案,公子可根据第一幅的提示完成后四幅。你解出答案之时,便是我指点你救小十之日。”

        牧云凉将相似的前五幅铺展开,又去观察第六幅,接着回到朱笔点批的第一幅。韩新亭是天下知名的才子,牧云凉的才学决不在他之下。何况,第一幅图中给了些许线索。最难的开头已被破解。

        老松树问:“牧公子认为多久能全部解开?”

        牧云凉又有了从容气度,有了往昔的运筹帷幄,比出三根手指。

        老松树:“三年?”

        牧云凉:“三个月。”

        为了救他家小十,无论多么辛苦都是值得的。三个月未到,他已揭开全部谜底,将古图在悬崖边一一铺展开,“前五幅图上面所画不是图像,而是图中藏文字,且是失传很久的古文字。看朱笔圈点的第一幅,似乎点的全无规律。但是,”他将那张图拿起来,对着阳光映去,向老松树道,“这张图首先要破解的关键不在图上的线条,而是图纸的质地。光芒一照,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纸各处的透明度和色泽有差别。朱笔全圈在光泽最亮的地方。”

        “朱笔圈出的乍看是杂乱的图形,但若这样拆开,”他用手对着诡异的线条比了几下,“再重新组合,便可得到多个古文字。”

        老松树轻颔了颔首。

        “既然是一幅地图,那么上面隐藏的多是地点。前辈想要找的恐怕是某个地方,所以我们将这些拆解的字一一组合,其中便能得出许多地名。”牧云凉将完整的那幅图移过来,盖在朱笔圈点的残图之上,“从这两张图的重合来看,朱笔所点正是高低起伏的七个山峰,那么我们再回想刚才组合出的地名中可有与此相符或相似的。”

        他将组出的地名迅速用树枝迅速列出,点了其中一个道:“青云山,七子峰。”

        树身的裂纹微微变换位置,组出与之前不一样的表情,老松树似露出满意的笑:“牧公子‘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声不是虚传呐。”

        “前辈过奖。”牧云凉谦虚地笑了一笑,又将其余两幅图移过来,正要继续解说。

        这时,那只大白鸟落了下来,张了张嘴,吐出一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尖细嗓音:“那么另四幅也是一样道理了?”

        牧云凉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白鸟开口。之前他以为它不过是一只较有灵性的鸟,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道理虽是一个道理,但关键点却不相同。”

        “有何不同?”

        小灵也围观过来,躲在树后怯怯地望着三人。

        “最初我也以为五幅解开之法相同,然而第二幅对着阳光映照,我却发现它的透明度和色泽是一致的。”

        小灵弱弱开口:“那该如何解?”

        “前五幅图一脉相承,解开之法或许相异,但本质应相同,即是从作图的纸突破。”他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捧草木灰,抬手便要洒上第二幅图。

        白鸟急了:“别弄脏了。”

        老松树叹:“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毛糙性子。”它转向牧云凉,“牧公子,但做无妨。”

        牧云凉将草木灰洒上第二张残图,又以手作扇轻轻一扇。顿时,纸上显出深浅痕迹,他指着道,“这便是破解的关键。这张图的纸对草木灰的粘度不同,根据上面深浅的不一用笔圈点开,便能得到图形,图形拆解再组合成文字,文字组成地名。再将此图与那幅完整古图重合,便能确定出最相近的地名。所以,这处应该是西林,上阳谷。”

        老松树点了点头。

        “这五幅图的解法实则暗含五行相生之道。第一幅的关键是阳光。日当头,属夏,夏为火。第二幅的关键是草木灰,灰由木焚化而来,洒下便为土。第一幅和第二幅连起来便是火生土。依次推,土生金,那么第三幅的关键便是金石一类,第四和第五幅的关键便是水和木。五幅古图解法分别对应火、土、金、水、木五行。一旦相通这一点,解开谜底便也不难。”

        老松树笑道:“牧公子过谦了。如此破解说得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只拆图组字一项,若非通识古字,又岂能组得出来?”

        牧云凉躬身,作了一揖:“在下已将图中谜底全部解开,还请老前辈指点救那丫头的办法。”

        老松树道:“那道士一剑极狠,几乎将丫头的魂魄全部打散。庆幸的是丫头身上有件宝衣,堪堪留住了一丝精魄,又得公子将她破碎的石身全部捡回,未损原体,这才让丫头有重新活过来的可能性。”

        牧云凉按着心口的香囊,手微微抖起来。这次是激动,是欣喜。

        老松树又道:“不过也别高兴太早。你需带着碎石,出东海至瀛洲,寻到天姥山。天姥山顶生有彼岸之花,你将碎石均匀置于花心。花开最盛之际将凝出最宝贵的花精,花精中的能量可修复魂魄。魂魄完全,小十便也能重新回来。”

        老松树叹了口气:“佛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若得巧,或许你登上天姥山寻到彼岸花时,便能救得小十。若不得巧,极可能一两千年才换她复生。”

        牧云凉道:“敢问老先生如何才能寻到瀛洲天姥山?”

        老松树摇头:“瀛洲也好,天姥山彼岸花也罢,全都是传说中的存在,哪有什么具体位置与形状。”顿了一顿,“牧公子,你不怪我隐瞒了这点吧。”

        牧云凉苦笑:“就算你不隐瞒,我也会做这场交易。哪怕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要救她回来。”得了方法,他不再多留,拱拱手:“云凉感谢诸相助,若有缘,他日当携小十再来相见。”语毕,便要转身下山。

        老松树在背后叫住他:“牧公子,记住了,我赠你的药只能延三年寿命。”

        牧云凉一揖及地:“告辞。”

        三年将至,彼岸花才开放至一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全盛开,才能凝出花精。他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等不到她再喊他一声师父。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人类,寿命最多只有百年,早晚要死的。能在死前为她做完这件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呕血次数越来越多,一颗心早已溃烂成空壳,有时甚至会骤停几秒。天命将至,大限将至,人其奈何?

        这天黄昏,他又到悬崖畔守着他家小十坐了,携一壶茶,对石,对花,对月,对影,对万丈深涧,品着雪水酿出的冷涩茶香。

        然而没品几口,喉中冲出腥甜,他又咳出了血。然而这次不同以往,咳起来似乎有停不下的征兆。面上血色消失殆尽,浑身无力且冷,牧云凉倒了下去,倒在悬崖畔,倒在殷红妖冶的彼岸花旁。

        他努力地伸出手,指尖触向花心的细碎石晶,“小十,师父等不到你了,以后自己要多保重。”

        冷月升起,他的呼吸一点点地弱了,手慢慢垂了下去,仿佛一声叹息:“小十,多想听你再叫一声‘师父’……”

        牧云凉呼吸沉没的那刻,花心的碎石突然剧烈抖动了一下。仅余的一丝精魄如同蝌蚪般游曳不定,急切而彷徨。它突地跳起,撞上中央细长蜿蜒的花体,一下又一下,撞得精魄聚了又散,犹如飞蛾扑火。

        它用尽最后力气“砰”地一下撞过去,魂魄顿时散作星星点点。眼见将彻底魂飞魄散,冷白的月光下,花心有了动静,火红的花蕊,火红的细长花瓣,仿若火之藤蔓迅疾伸向四方,铺天盖地。

        彼岸花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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