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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州牧之死(二)


牧小十从未想到一个人的愿望这么轻易就能达成。黄昏之际,惊鸿一瞥,她对那位不知名的美人念念不忘,想着何时能再见。此刻,这美人便出现在她面前,亭亭玉立,自有一番世所少见的风华。

        雪玉儿,这名字叫得真是好极了。

        雪一样的高洁气质,玉一般的绝色美人。见到此人,牧小十方知何为“皓腕如雪,肌肤似玉”,何为“美人一笑,倾城倾国”。这等绝艳姿容,休说男子,纵使女子见了亦不胜神往。

        夜色渐浓,一轮皎洁玉镜移上柳梢,洒落一院清辉。皎皎月光下,习习凉风中,她娉婷而至,白衣翩跹,阔袂飘飘,犹如山中仙子,不染一丝俗世尘埃。年轻又美丽的面庞,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妆容,举手投足间的无限优雅,让在场诸人无法移开眼睛。

        月下看美人,平添三分姿色。

        周围忽地安静下去,所有嘈杂一瞬消尽,唯有道道惊艳的目光。

        娉婷而来,雪玉儿敛衣作礼,垂了眼目,轻启朱唇,声若空谷幽兰:“妾身雪玉儿见过诸位大人。”

        无人应她。

        牧小十转眼看周围,唯见一众睁大的眼睛,唯见束束灼热的目光,甚至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师父也凝视着美人,目中有情绪泛起。牧小十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惭形秽,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退了小半步。

        牧小十后退的瞬间,牧云凉拉住了她,尔后出了声,语气一如平日,淡淡的无甚起伏:“二夫人不必多礼。此次请二夫人前来,是有几个问题需了解。”

        一人清醒,其余人随之清醒,周围人顿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尴尬起来,但转念看身侧,见并非自己一人如此,便也佯作无事安之若素。

        雪玉儿已起身,但仍垂着眉眼:“大人请讲。”

        “晚膳之后,二夫人都去了哪里?有谁可以为证?”

        “妾身和尹姐姐陪夫君用过晚膳,之后妾便回了自己房间。这点妾身的婢子小灵可以为证。”

        “二夫人一直呆在自己房间吗?”

        “暮□□下时,妾身和小灵曾在小院外侧的池塘前站了片刻。妾身喜安静,平日不多出去走动,只偶尔会到池畔观水和水中景色。”

        “二夫人在池塘前站了多久?其间,小灵一直陪着你吗?”

        “约有一盏茶时间,中间小灵一直陪着妾身。后来起了风,有些凉,便和小灵回了房。”

        “二夫人可有着膳房炖人参粥?”

        “确有此事。妾身见夫君连日劳累,眉目间有倦色,便让膳房熬了碗人参粥。粥炖好之后,小灵前去膳房端了来,粥很烫,妾身便放在桌上晾着,和小灵到院外池畔站了片刻。回来之后,妾身正要端给夫君,却见这粥没了影踪。妾身正疑惑间,这时有小厮来报,说夫君出了事。”雪玉儿一一道来,声音温温的,柔柔的,只是不见未亡人应有的悲伤。她很平静,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目光深如幽渊,凝着眼前之人良久,牧云凉微扬起唇畔,道:“韩大人出事,二夫人不悲伤吗?”

        雪玉儿笑了笑,这一笑几乎让月光也失色:“世上唯有夫君能懂妾身。夫君不在了,妾身是喜是悲是笑是泪,又有什么关系?”

        宋安之正是怜香惜玉的年龄,这时叹了口气,温言慰道:“韩大人虽遭不幸,但日子总要过的。二夫人如此清高自许,恐将贻人口实,为人议论不知礼数。”

        雪玉儿淡淡道:“妾身本山野之人,学不会这许多人间礼数。”

        宋安之噎得一滞,蓦地红了脸。

        扑下团扇般的长睫毛,雪玉儿又低缓道:“妾身口笨言拙,疏于仪礼,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诸位大人见谅。”

        宋安之面皮愈红,不知是羞是愧:“二夫人言重了。”

        宋安之的确不该提礼数提人议论一说。雪玉儿虽容貌艳绝无双,但出身颇有些故事,常被人拿来做饭间的谈资。

        若要细究雪玉儿的出身,那便不得不从韩新亭初遇美人之时说起。

        两年前,护州城外三十里,青云山脚下。

        意气风发的州牧大人韩新亭率一众属下扬鞭打马,一路匆匆追来。马蹄飞踏,惊起数道烟尘。众人追逐的前方,有只狐狸仓皇逃窜,划出模糊的一道白影。眼见狐狸即将逃入山中,韩新亭拉弓搭箭,只闻“铿”的一声,羽箭如流星扑出,眨眼之间将中狐狸脖颈。

        那狐狸似有所觉,将头一侧,箭矢擦着它颈上皮毛掠过,钉上前方的树身。它不做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云雾浓重的山中,身形一闪不见了影踪。

        追了十余里,韩新亭岂肯就此甘休,低喝一声,跃马向前,径入苍茫山中。徒留身后一众属下的惊呼与连连阻止声。

        常言道:凉风之巅凉风起,青云山上青云出。

        青云山中雾气缭绕,十步之外人与人不能相视。且山体盘旋曲折,山中杂树丛生,小径交错,极容易让人迷失道路。一年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因为误入青云山而就此销声匿迹,是以众人对此山避之唯恐不及。

        孰料,今日韩新亭追这只狐狸追得血气上涌,急怒之下竟跃入此山。

        其实也怪不得韩新亭今日激动。韩大人除好古物外,还有一个嗜好便是打猎,猎狐。韩新亭身手不错,常在闲暇之余,率部下前去城外林间打猎。他最喜捕猎狐狸,只要见到便要一路追下去。所以,自他人到任数年来,护州城方圆二十里难再见狐狸的影子。

        今日,他本以为又要失望而归时,谁知竟发现一只毛色甚好的白狐狸,这岂能放过?他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孰料这狐狸十分矫捷机灵,一边发力逃奔,一边左躲右闪避开箭矢,竟让韩新亭一众人马屡屡扑空。猎狐十余年,从未有今日这般挫败,韩新亭越追越火,一直撵到青云山脚下,见它闯入山中,他亦不做犹豫,随之追去。

        外面暖阳高照,亮堂开阔;山中云雾弥漫,不见青天。

        韩新亭虽然闯入山中,但因有云雾阻隔视线,又加之道路丛杂行马不易,是以未追出几步,便不见狐狸所在。但他不肯善罢甘休,索性弃了马,携带弓箭,侧耳循着那仓皇脚步声而紧追不舍。

        然而,青云山岂是浪得虚名?不多时,他非但未寻到狐狸,反而迷失在苍茫山中,不知归路。

        不过韩新亭不是凡夫俗子,惊惶片刻之后便淡定下来,山中有林,林中有浆果与鸟兽,他就算寻不到路也无性命之忧。挨上个十天半月,那一众属下带人开山,推平这片麻烦山林,到时他倒要看看那狡猾的狐狸能藏身何处?

        打定主意之后,他悠闲下来,原地呆了片刻,颇觉无趣,便循着条小道向里探寻而去。他倒要看看这劳什子山究竟有何能耐,竟可连连吞人?

        穿密林,过荆棘,踏坎坷,度崎岖。

        韩新亭走了小半日,终于发觉这山林大有问题。当第三次见到自己刻在老树身上的印记时,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一直在兜圈子。不过他明明是一路向前走的,怎么可能又转回原地呢?

        不得其解。

        他试着又走了一遍,这次行得格外小心。他抽出背上羽箭做参照,先摆正一只羽箭,箭尾对着箭镞放好第二与第三支箭,保持笔直。韩新亭一步迈去,捡起第二支箭,向前一翻接至第三支箭的箭镞之处放好,尔后拿起第三支箭翻向前接着第二支箭的箭镞。依次向前,轮番指路,以保证直行向前。

        过了许多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又来到刻着印记的树前,来到放下第一支箭的地方,而且用来指路的那两支箭竟与第一支箭方向一致。

        用直线画了一个圆?怎么可能!

        韩新亭眉头深皱,暗忖道:怪事,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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