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反正床很大,被子也很大。”(三章合一)◎

  我无法确定阿修是不是真的看见了盒子,  决定装傻到底:“什么什么东西?那是领导临下班的时候才塞给我的文件,我又不愿意留下加班,只能带回家了啊。”

  他定定地看着我,  抿唇不语。

  我的一颗心紧张到快要跳出来。我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我确定有99%的概率是和步淮远有关,我不能让阿修看见它。

  他盯着我看,我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不等他说话就按一贯的套路先发制人:“看着我干什么?工作内部资料,不能外传的。”

  阿修站在原地愣了愣,像是被我唬住了,  半晌后又低声向我道歉。

  “没事,  你先吃饭吧,我收拾好就来!”我摆摆手,将他赶出去了。

  等到房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查看林青书非要送给我的礼物。

  盒子里面放了一张生物面具。

  这是目前能进行最高级别伪装的面具,  戴上后可以通过能量粒的相互作用,改变一个人的脸型、五官、瞳色甚至是发色,  并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极难被发现。

  从制作的精细度和上面储存的能量粒数量来看,绝对价值不菲,放到黑市上去能轻轻松松炒出天价……但这种面具,通常只会出现在新闻上,只有军部才有权使用。

  我把生物面具拿起来,  它很薄很轻,  放在手里像捏着一片蝉翼,  我都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捏碎。

  如果阿修戴上这个东西,  再贴上信息素阻隔贴,他就可以近乎完美地将自己伪装起来。甚至,他还可以在黑市购买伪造的身份证明,搭星际快车到港口,从那里离开首都星。                        

                            

  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能知道。

  林青书把这种面具送过来干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为了让阿修不被其他人抓走吗?

  我百思不解,低头一看,又发现面具下面还压着几张纸。

  林青书在第一页写了字,向我说明这是一份名单——记录了所有正在追捕步淮远的人员名字,以及他们的长相。

  他自己的名字和照片也赫然在列。

  这又是什么意思……将所有人的名单都送到我手上,他不会是真心想让步淮远逃走吧?他到底在搞什么?

  我忍不住开始怀疑林青书对步淮远到底是什么态度,忍不住开始怀疑他的立场。

  我在星网上搜索了名单里列出来的每个名字,却一无所获。

  我不相信林青书,也怀疑这份名单的真实性,我很想把它当成几张废纸然后撕个粉碎。但如果他这次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真的有这么多人在找阿修,想把他抓回去呢?

  这种未知的危险和威胁让我非常焦躁。ao  pao

  我没有把这些东西给阿修看,因为他还不清楚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在定期观看那个主播的游戏直播时,我试探着问过他对步淮远的看法,假装闲聊着问过他如果步淮远还活着会怎么样。

  但收到链子后的阿修对“步淮远”这三个字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应激反应,他极其抗拒我做出的假设,不断强调步淮远已经死了,已经牺牲在了战场上。

  他情绪异常,反驳我的样子仿佛也在同时说服他自己。

  曾经的帝国元帅、天之骄子步淮远,和如今这个受尽屈辱、伤痕累累的omega,必须是两个人。

  如果他是步淮远,他就不能是阿修。如果他是阿修,步淮远就必须是个死人。                        

                            

  那以后我再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步淮远。

  并且因为最初和他相遇时,我也曾将他当作阿修而随意对待过,我更没有办法向他坦白了。

  阿修提起步淮远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剜着肉、和着血吐出来的。

  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这样无情地戳破他好不容易才建造出来的保护壳吗?

  他那么痛苦,我一定要在这时候给他摇摇欲坠的自尊雪上加霜,就为了还没有找上门来、还有时间解决的危险吗?

  我看着阿修说,是啊,步淮远已经牺牲了,好可惜。

  心里却在想——

  再等等吧,我至少得让他破碎不堪的灵魂能先粘出个人样。

  

  然而我并没有能力检查出这些东西有没有异常,于是我把面具和名单收拾好,在去上班的时候将东西全部锁进了林青书的柜子。

  我是他的组长,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我很轻松地就以找工作文件的理由向领导申请到了他的钥匙。

  反正林青书本来就在公司上班,如果上面真有什么东西或者有人找上门来,最后也是定位在他身上,我还能找借口说没看懂里面是什么,只是将礼物还给林青书。

  原本我还想将阿修的那根链子也锁到公司里,但阿修一直拿着那根链子,时不时就要盯着它出神。

  自从看见这根链子以后,阿修就变得更加心事重重。有时候我下班回家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就连姿势都和我出门前的模样相差无几。但他也并不是对什么东西都完全漠不关心,相反,他看悬浮屏幕的时间越来越久。

  我问过231,它向我汇报说阿修每天都要看很长时间的新闻,从早上八|九点开始,在各个播报新闻的频道之间换来换去,早间、晚间、午间,每一个时间段都将节目从头看到尾。                        

                            

  我猜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什么信息。

  可能是他和他的同伴约定好了某种暗号,通过新闻的方式传递;可能是他需要了解周围每天都在发生什么,以确认自己的安全,毕竟他那个样子实在没办法出门;当然,也可能这只是步淮远的良好习惯,而阿修一贯保持着。

  总之,我并没有干涉他,不仅如此,我还想让231将家里的大部分权限都开放给他。

  231很不赞同:“对不起主人,我不该干涉您的决定。但我必须要提醒您,他没有绑定个人终端,并且我在他的脖子上检测到军用的信号屏蔽器。我无法获取他的任何信息,也无法保证他对您而言是无害的。”

  信号屏蔽器?是他自己想办法装进颈环里的吗?

  ……怪不得阿修能躲开追捕这么久。

  果然是当过元帅的人,我忍不住感叹,托着下巴看他

  阿修照例在看新闻,沙发上他常坐的地方已经快被压出一个凹陷了,那是他的专属领域,我不会坐在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新闻太过无聊,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偶尔还要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腺体,似乎在确认什么。

  一般omega在易感期即将到来的时候,腺体会提前产生一些变化进行预警。可阿修前几天才刚刚经历过易感期,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快。

  “你不舒服吗?”

  “……什么?”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出声,毕竟我们两个人已经这么安安静静地待了快两个小时。

  我隔空点了点他的后颈:“腺体,看你一直在碰,是我留的标记有排斥吗?”

  阿修和我的匹配度那么高,理论上不可能有任何排异反应。但他之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我不能确定他的腺体是不是和普通omega的一样。                        

                            

  阿修僵硬一秒,飞快地摇了摇头。

  即将出口的话好像让他很难以启齿,他躲开我的视线,结结巴巴地解释:“不是……只是我、我的……很混乱,所以偶尔会不舒服。”

  前面两个字他还说得很清楚,但最后却越来越含糊不清,“易感期”三个字仿佛变成一团黏黏糊糊的棉花,被他吞进嘴里堵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omega不会随随便便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易感期,特别是在alpha面前,那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蓄意勾|引。

  但阿修从来没有接受过omega相关的教育,他完全不知道这些知识。

  他是一张被揉皱的白纸,只等着我想方设法将纸重新摊平,然后再涂成我喜欢的颜色,折成我喜欢的样子。

  我又开始心痒,但这回我克制住了自己。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决心不能像最开始将他带回家的时候那样粗鲁随便,对他肆意妄为,那不利于阿修的心理健康。

  事实上他现在有点抗拒alpha的接触,偶尔我靠近他的时候,他会先下意识绷紧身体,表现出防备和试图逃离的意图,等发现我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才慢慢放松。

  虽然带有强迫意味的做法会让人兴奋,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快乐,岂不是会显得很没有成就感?

  我没有逼他,转而岔开话题,问他想不想要一个终端,这样我就可以把家里的大部分权限开放给他,如果我在外面,他有事想找我也会更加方便。

  但阿修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他说这样没有必要,反正通过231也可以随便联系到我。

  好吧,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

  使用终端必须绑定自己的个人信息,而权限共享意味着我会掌握他的全部资料。                        

                            

  可就算知道,我还是忍不住偶尔地试探他一下。虽然这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冀,想知道阿修会不会主动地和我说什么。

  显然,每一次都失败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成效。

  最开始他还会满脸戒备地看我,但随着次数增多,他已经学会了用最正常不过的态度敷衍我,甚至还为此编了一套说辞。

  阿修说他没有亲人和朋友,又欠了很多钱,经常被催债的人追上门打。碰到我的那天他刚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却没想到突发了易感期,只好躲在箱子里。

  他还说他无处可去了,怕那群人还在附近蹲守,现在也不敢出门,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

  我听完以后差点被他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逗得笑出来。

  但我忍住了,因为那时候他躺在我床上,我贴他贴得很近,如果笑出来一下子就会被他发现。

  毕竟他好不容易编出一个听上去很凄惨的故事,我笑出声会显得自己很没有同情心。虽然那种东西我确实拥有的不多,但勉强还是要在他面前装一下的。

  我知道了为什么之前他拒绝在便签上回答我的问题,也不愿意撒谎。

  因为他根本不会。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应该承担了很大的心理压力,睫毛紧张得眨个不停,声音也压低了,又哑又轻,还讲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好几次我找到了漏洞刁难他,他就愣一下,然后再匆匆忙忙地打补丁。

  讲完以后,阿修还要强装镇定地问我能不能收留他几天。

  我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你求别人的时候都是这个态度吗?其实心里已经在想别说就几天了,我简直愿意收留他一辈子。                        

                            

  但阿修不知道,他轻轻“啊”一声,问我应该说什么。

  我顺势道:“这样吧,你只要别再睡地上,我就让你留下来。”

  他茫然地眨眼:“……那睡哪里?”

  “睡觉当然是在床上啊。”

  之前,我一直以为阿修是真的更习惯躺在地上睡觉,但这天半夜我突然饿醒,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吃。结果路过客厅的时候,却听见了沉闷压抑的呻|吟,以及满含痛楚的喘叫。

  我打开灯,看见阿修整个人蜷卧着,身体在地毯上痉挛地弹动,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他双眼紧闭,眉毛拧起,面露痛苦,手紧紧揪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还呢喃着一些沙哑模糊的语句,像被魇住了一样。

  全身是汗,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我推了推他,阿修瞬间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抓着我的腕骨神情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身上一片冰凉,我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碰到一手粘腻。

  我问他做噩梦了吗,阿修反应迟钝,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是在地上的缘故吗?”我猜可能是因为他曾经长久地在冰凉地板上睡觉,所以留下了心理阴影,“要不还是睡沙发上吧。”

  他又虚弱地摇头:“……会摔下来。”

  我只好让他继续趴在地上,然后回了房间。我早早地让231在这个区域换了块干净的新地毯,他躺着睡也不会脏。

  但我没有直接入睡,而是凝神听着客厅的动静。果然,半小时之后,阿修又做噩梦了。

  我再次出去把他推醒,然后不等他回神就直接把人拖到了我的卧室,翻出一件新睡袍叫他换上。

  我坐在床上没有任何要避开的意思,反正又不是没看过。阿修顿了一下,背过身去,将劲瘦宽阔的脊背对着我,沉默地把汗湿的衣服脱了,穿上干净的睡袍。                        

                            

  等他换好衣服扭头看我,我才掀开被子拍了拍床,示意他上来。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愣在原地。过了好久,阿修才动动嘴唇:“……我可以睡沙发。”

  “嗯,然后再做噩梦摔下去是吗?”我又拍了下床铺,“上来。”

  他带着我的临时标记,和我的信息素又完全契合,我可以安抚他,至少让他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

  但我不打算把这个原因直接告诉他。

  我就喜欢看他不情不愿不好意思害羞难堪,但又无法抗拒的样子。

  他还是不动,我也不催,两个人在卧室里无声地僵持。

  最后当然是他输了,在这种地方,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赢过。

  我关了卧室的灯,把被子分给他一半,阿修僵直地躺在我旁边,双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腹部,纹丝不动像块木头。

  首都星阴雨绵绵,这天晚上却难得有了月亮,皎白的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倾泻进屋内,我转头看阿修的侧脸,他闭着眼睛装死。

  这时候我已经有点睡不着了,也不想让他睡。

  于是我说:“别睡了,聊聊天。”

  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蹩脚又好笑,几乎全是破绽的故事。

  我让阿修以后都在床上睡觉的要求明显把他惊到了,他唰一下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看我,似乎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

  也就是房间里太过昏暗看不清,不然现在肯定能看见他透红的耳尖。

  我气定神闲:“怎么了?”

  他飞快拒绝:“不行。”然后停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理由:“……会打扰你休息。”

  “啊?”我故作惊讶:“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让你去睡客房……当然,你要是非常想和我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我笑眯眯地说:“反正床很大,被子也很大。”

  我话还没说,阿修就猛地咳嗽了两声,又惊又怒地瞪了我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躺下,翻身背对着我。

  我不依不饶,追过去问他行不行。他明显恼羞成怒,把头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要睡觉了。

  这下我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反正他那天晚上没有再做噩梦了,而且第二天就搬进了花费一整个上午才收拾好的客房。接下去的几天阿修也没有做噩梦,因为我总是会溜进客房,理直气壮地给他进行睡眠安抚。

  

  从林青书消失以后,我没有见过任何名单上的人,没有任何人突然上门,就连林青书自己也一直没有出现过。老板很生气,但在我的尽力斡旋之下,还是没有将他直接开除,而是扣了他今年全部的工资和奖金。

  开玩笑,要是林青书被开除了,他的所有物品都要被回收,那我锁在他柜子里的东西不就不知道放哪儿了吗?

  总之,除了家里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外,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重新变得平静。

  而这段时间里,我和阿修也相处得越来越融洽——我单方面认为。

  我也逐渐摸清了他的想法,他就像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在“阿修”这个身份铸就的躯壳里,他可以自欺欺人,暂时忘记过去惨痛的经历。

  我也乐得配合他,毕竟有阿修在,我的生活水平都上升了不少。

  他喜欢烹饪,也很会做饭,总能想方设法从我空荡荡的厨房里找出没有过期的食材,然后奇迹般地将它们做成各种各样可口的食物。

  我每天起床,餐桌上就摆了早餐,他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听见我开门的动静就扭头看我,我会和他说一句早安。                        

                            

  等我下班回家,大部分时候阿修就系着粉红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等我洗完澡出来,他就端着盘子出来,一边吃一边看晚间新闻。

  我非常享受这种生活,如果不是每餐都有胡萝卜的话,我会更高兴。我问阿修为什么热衷于胡萝卜,是不是在故意报复我。

  他很无辜地笑,说:“因为厨房里最多的就是胡萝卜。”

  当晚我就怒气冲冲地去市场里采购了一大堆新鲜食材,将三开门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大概是这样的生活太过安逸,我松懈了神经,居然在出门前问阿修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我刚问出口,阿修的眼神就瞬间暗了下去,变得面无表情,他转过头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身前铁链随着动作而微微晃动。

  链子和颈环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和阿修,眼前的安逸生活并不是永恒的。可对这个东西,我始终没有找到能够解决它的办法。

  我甚至在模糊一些情况后,私下里询问过合作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对方却也一头雾水,束手无策,还问我是不是编个东西耍他玩。

  我不想引起怀疑,就开玩笑地说是。

  他于是说,如果真有这种技术,那也肯定是掌握在那些帝国顶层的人手中。

  尽管从林青书送来的礼物开始,我就早有心理准备,但猜测被频频证实,还是让我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头苍蝇般的担忧是无用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alpha,没有渠道和背景,帝国顶层和我的距离简直遥远到仅仅是将两者放在一起,就让人觉得离谱的程度。

  我思前想后,终于发现如果阿修闭口不言,那么唯一能作为突破口的,只有林青书。                        

                            

  可他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在世界上,我给他发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所幸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点我很确信。

  毕竟我现在每天都跟着阿修一起看新闻打发时间,大到如今帝国和联邦的局势,小到居民城附近鸡毛蒜皮的琐事,都几乎看了个遍。

  新闻上说,不仅帝国和联邦在边境摩擦不断,帝国王室和内阁的矛盾越发激烈,就连内阁内部,以首相高庆平为首的守旧势力和以军部穆海潮为首的新兴势力,互相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我其实对这些遥远而飘渺的政治斗争毫无兴趣,比起看新闻,我更喜欢看那个看新闻的人。

  阿修不像我那么懒散,每次都看得很认真,专心致志地盯着我前几天新换的超大悬浮屏,时不时还要拿钢笔在便签纸上写点什么。我对纸上的内容很好奇,但他不让我看,我一凑过去就将便签纸藏在身后。

  原本他是不会藏起来,只拿手挡住的。但有一次我被拒绝得狠了,气不过直接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又留下一个牙印。于是这以后他就学乖了,双手护着便签纸藏到身后,抿着唇无声地拒绝我,我就只好悻悻地放过他。

  平静的生活似乎可以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我每天对着阿修说早安晚安,品尝他做的美食。在下雨天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悬浮屏,主持人彬彬有礼的解说混着雨点敲打在窗户的声音,如同最佳的催眠曲,我轻易就会眼皮沉沉,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等再醒来时,我平躺在沙发上,脑袋底下枕着靠垫,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                        

                            

  餐桌上是丰盛的大餐,阿修系着粉色围裙从明亮的厨房里走出来说一句“你总是醒得这么及时”,他灰白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仿佛会发光。

  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美好到近乎虚幻的生活。

  我的父母都非常忙碌,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就极少陪在我身边,而是将我寄养在类似孤儿院的地方。根据年幼时一直拉扯我长大的阿婆说,我出生的第三天,我的父母就因为工作离开了。直到快要上学的年龄他们才好像终于想起了还有个女儿,将我带到了首都星。

  但他们两个人都住在工作的地方,于是就将我随便安置在首都星的一座破房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出现一次。除了我七岁那年,他们有一个月的假期。那段时间全家人一直在一起,母亲会和父亲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做饭,我就搬着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他们。

  我能感觉到他们非常相爱,同是工作狂,在生活上也非常契合。而他们的女儿,我,更像是一次意外的产物。

  我的父母并不是不爱我,只是比起他们生活里的其他东西,我显得没有那么重要而已。

  我不能确定我对阿修的喜爱里面,是否有他实在太过居家的原因。我只知道,我很想让这种生活能够一直一直,最好永远地持续下去。

  尽管按目前的形势来说,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我仍然异常清醒地沉|沦其中。

  某种程度上我和阿修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清醒地自欺欺人。

  

  这天,可能是前一晚没有睡好,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眼皮总是突突跳个不停。出于某种直觉,我心里隐隐不安,因此一醒来就立刻跳下床,打开卧室门冲出去。                        

                            

  阿修正好端着早餐出来,看见我披头散发全无形象地跑出来,有点惊讶,问我怎么了。

  我没理他,而是转过来转过去把他打量了一遍,确认他没有任何异常,才压下心底的不安,匆匆回去洗漱换衣服,吃了早餐准备出门上班。

  我在门口穿鞋的时候,阿修突然叫住我:“余别。”

  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任何不同,却让我突地心跳不已,猛然回头,紧张地盯着他。

  阿修似乎被我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心情不好?”

  我说没事,问他叫住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那支钢笔的笔尖快要被磨平了,我可以换支新的吗?”

  “可以。”我告诉他钢笔都放在客厅立柜的第二个抽屉里。

  阿修点了点头,去拿了一支新的钢笔出来,装在衣服口袋里。因为尺码对不上,他穿我父亲的衣服总是显得不合身,我就在商场里给他买了一些衣服,里面有一件和我初见到阿修时他身上的衬衫非常相像的白色衬衫。

  他今天就穿了这件白衬衫,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温雅。

  大概是我盯着他的时间太久,阿修微微皱眉,困惑地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死心地问:“没事,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他垂眼想了两秒,然后朝我笑了一下,说:“祝你工作顺利,晚上想吃什么?”

  “既然你这么问了,好吧,我想吃肉。”我说。

  阿修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把我赶出了门外。

  是我对他太过纵容,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对我也越来越不客气。我回头作势要扑上去咬他,他却对我微微一笑,在我即将踏进家门前,砰一声关上了门。                        

                            

  “早点回来。”隔着门板,我听见他沉闷的声音。

  我心里的不安、忐忑、紧张,所有提心吊胆的情绪全部一扫而空、不翼而飞,雀跃又得意地下了楼。

  今天是首都星几个星期以来难得的晴天,天空湛蓝,阳光温暖,我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兴高采烈地去上班。

  路过居民城门口的保安时,我还心情很好地和他打了招呼。巧合的是,今天当值的人正好就是当初我把阿修带回家时,那个在门口巡检的保安。

  他见我这么高兴,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我说:“天阳当空照,omega对我笑!”

  保安被我逗乐了,祝我今天顺利。我说好,今天一定顺利。

  大概是一个好天气会让人的心情跟着变得美妙,而当心情舒畅的时候,看什么东西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滤镜。

  哪怕今天是一周里面事情最多、最忙乱的日子,对着那些堆积在一起有两指后的文件,领导废话连连的冗长会议,难缠客户的百般刁难,我居然都不像原来那样觉得烦躁不堪,难以忍受。

  甚至还全神贯注,效率极高地提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任务,和领导报告完毕后,我就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回了家。

  因为今天下班的时间早,才不到三点,我顺路拐去了公司附近的大型市场。冰箱里的食材不多了,我得多买一点回去将冰箱填满。

  似乎是真的受到了祝福,我一整天的日程都顺利到不可思议。平常就算是工作日都人满为患,买东西可能还得靠抢的市场居然没有什么顾客,所有新鲜的瓜果蔬菜都安安静静地躺在架子上,只等着我将它们全部收入囊中。                        

                            

  于是一不小心,我就买多了。不过这不要急,反正冰箱里塞得下,阿修在做饭时也能有更多的选择。

  装得很满的袋子拎起来沉甸甸的,但这对一个alpha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阿修会因为我提前回家还带了一大袋食物而感到惊喜,我提着袋子哼着歌,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路过门口时,我本来还想和保安大叔打个招呼,可惜他不在,只好算了。

  现在还没有到平常下班的点,也不是人们习惯在外活动的时间,居民城里无比安静,将我轻轻哼歌的声音都衬得非常响亮。我有点不好意思,怕被人听见,迅速闭了嘴,于是周围就变得更加寂静。

  我很少在体验这个时间的居民城,周围一幢接着一幢的建筑高|耸入云,重重叠叠地包围着我,深蓝色的墙体仿佛能将光线都全部吸收进去。有一阵风吹过,我突然感觉有点阴冷,赶紧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见到阿修。

  四周寂静无声,几乎是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我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早上醒来时那股莫名的不安似乎随着这阵风,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爬出来,如蛆附骨地缠绕着我。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在这个明明空旷大敞却又让人觉得密闭的空间里响出回声来。

  心里的恐慌逐渐蔓延开来,我急匆匆地回家,开门时的手都不自觉地在抖。

  门终于开了。

  我大声喊了阿修的名字,期待着他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惊讶地问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但是没有,没有悬浮屏里传出的新闻声音,没有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没有阿修的脚步声,没有阿修的询问声……什么也没有。                        

                            

  我足足等了三分钟,可屋内简直比居民城还要安静。

  我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一路上在内心不断发酵的担忧、慌乱、忐忑和焦躁,终于变成一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被这股死寂凝成的针轻轻一戳,就砰地一声,在我体内炸开。

  被爆炸时的冲击力波及,我手一松,在市场里买的一大袋蔬菜和水果全部都滚到了地上。

  但我完全顾不上去捡,连鞋也不脱地冲进屋内,不停喊阿修的名字。

  “阿修?”

  “阿修!”

  “阿修?!”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甚至不管不顾地喊“步淮远”,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第一次厌恶父母给我留下了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一个房间查看过去,甚至拉开每一个橱柜,几乎要将家里翻个底朝天。

  可是没有,他仿佛凭空消失了,哪里都找不到。

  我给他买的衣服全部挂在衣柜里,他昨天换下的衣服也放在脏衣篓里。冰箱里有昨天没吃完的小半个蛋糕,因为我突然嘴馋,阿修就忙忙碌碌地给我做了。餐桌上有他早上还没喝完的半杯牛奶,沙发的靠垫被他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茶几上放着他平常写字用的便签纸——

  对了!便签纸!

  他会不会只是有事要出门,其实给我留了字条?

  此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可以通过231给我发消息,我甚至连231都忘记问,整个人几乎是扑到茶几旁边,抓着便签翻来覆去地查看。

  依然没有,便签纸上空白一片。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等等,我扫视一遍茶几,突然发现有一样东西不见了。

  ——早上出门前他问我要的那支全新的、笔头没有丝毫磨损的钢笔。                        

                            

  我心里突地一跳,手脚发软,几乎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我懵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将所有可能性都过了一遍,包括阿修被那群畜生抓走了这个似乎是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被人抓走了,那他为什么会突然不见?

  如果他真的被抓走了,那他的下场该会是什么?

  我越想越心惊肉跳,凭空生出无限的力气,被抽空的理智也仿佛回来了。我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调出光脑开始查看家里的监控。

  这是我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到处都是现金的高科技,家里的监控探头采用智能生物识别技术,还能定点追踪,清晰度和精确率都极高,甚至还隐秘地接入了居民城出入口的监控线路。

  我用最快的速度将监控录像调出来,找到我出门的那个时间点,加快倍速开始往后看。

  我看见在我出门上班后,阿修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然后乖巧地和往常一样将碗筷收到厨房,放进了洗碗机里。这些事情他总是喜欢自己做,似乎不太习惯像我一样随时随地呼唤机器人来解决家务。

  将碗筷放进洗碗机用不了多久,阿修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然后拿着便签纸和钢笔在沙发上那个他的专属位置坐下,打开悬浮屏开始看早间新闻。

  今天他似乎不太专心,目光有些飘忽,不像是认真在看新闻,好像自顾自地在想什么事情,但又依旧时不时地在便签纸上写几个字。等新闻时间结束后,他就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趴在地毯上做俯卧撑。

  阿修身上的伤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连骨折的手腕也早已完全长好,因此他现在时不时就会在家里健身,原本我还想过要不要在家里放一个跑步机,被他以“不要乱花钱”的理由拒绝了。                        

                            

  他的身材实在太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最喜欢在他健身的时候坐在旁边,欣赏他紧实漂亮的肌肉和流畅起伏的线条。

  特别是当运动完出汗了以后,阿修将稍有湿润的刘海撩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张英气的脸,鼻间缀着汗珠,微微喘气的样子,简直性|感得无以复加,勾得我神魂颠倒,恨不得天天都是他的易感期。

  目前为止看到的一切都是阿修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我拼命甩开脑袋里不断浮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焦虑又恐慌地咬住指尖,将监控的速度调快到三倍速。

  监控画面里,阿修正常地进厨房做午餐,然后端着碗出来,将悬浮屏调到午间新闻频道,一边吃一边看,这期间没有任何异常。

  直到监控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午间新闻播放到即将结束的时候,阿修看着看着,突然缓慢地坐直身体,双眼一眨不眨,死死地顶住了屏幕。大概过了几分钟,新闻结束后,从动作判断他又将这条新闻倒回去看了好几遍,然后突然站起身,抓着头发在客厅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紧接着他像是崩溃一般抱头蹲在地上,后仰身体靠着沙发坐倒,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开三倍速都看了三分钟。

  然后阿修用双手捂住脸,挡着眼睛,深深地弯下腰。

  隔着光脑的显示屏,通过那个清晰度极高的监控探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

  从他并拢的指缝里流出了湿润的、晶莹的液体,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青筋凸起的手背,悄无声息地流淌。

  他没有哭多久,再放下手时除了眼眶微微泛红以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                        

                            

  阿修慢吞吞地直起身,非常认真、仔细、严肃地环顾四周,然后俯身捏起钢笔,拔掉笔帽将那支笔转来转去地端详了很久,还用手指比划了两下,最后盖上笔盖,将它装进了口袋里。

  接着他撕掉了最顶上的那张便签纸,和231挥了挥手,做出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在离开之前,他最后弯下腰,摸了摸沙发上的绒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见面下章就见面下章就见面!!!

  -

  我真的被榨干了呜呜呜,等我睡醒再修一点细节(虚弱.jpg)

  感谢在2022-03-04  00:26:08~2022-03-05  05: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居、圆圆团团团团圆、小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

  【去捅人了是吗】

  【呜呜呜呜修狗好可怜啊,小余快点找到他】

  【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

  【我慌了慌了】

  【感觉要刀】

  【小狗小狗】

  【太好看啦,太好看啦】

  【我都抱着营养液来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来!!!】

  【加油加油加油!】ao  pao

  【

  【啊啊啊,好可爱的修勾~】

  【修狗去哪了!要见面要见面要见面!】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啊啊啊,想看】

  -完-


  https://www.lingdianksw8.com/18537/18537107/6594739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