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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江风猎猎,白衣少年形影相吊,任着江水攀上沾染血迹的衣角。

        生而为人,连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便也愧对平生……

        那一袭红衣衬着如玉的面颊,那人笑意盈盈之态在眼前浮现。少年伸出右手,光影却在一瞬间轮转不见。

        他苦笑一声,眯起双眼看向江水尽头的落日。

        下一刻,水漫至顶。

        ……

        “将军?将军!”韩炳的贸然闯入打断了这一段梦境。杜维看向远方天色,日近西山。陈府的庆功宴估摸着即将开始。

        随手抓过身旁的长袍,一条赤色长蟒栩栩如生,却与主人眉眼间的戾气与冷漠相称,这原本张扬不易驾驭的服饰也为此人锦上添花。

        看着杜维一脸漠不关心,韩炳只得大步相随,尽力整理着对方的服饰,省的又让他落下个不敬的罪名。

        “这次主题是什么,”杜维一向声线冷淡,再加上几分刚刚转醒的不耐烦,让这位饱受杜将折磨的韩炳都尉一阵胆寒。“是听几位文人唱独角戏还是看各军统帅涕泗横流赞姓陈的总领大局,胡诌几个救命之恩?”说是问句,嘴角一点讥讽却像是给出了答案。

        “我的将军哎,可嘴下留点情吧,”韩炳环顾四周。如果说的话能化成实物,那这位杜将军家一定是个溶洞了。“现在陈客得势,自从圣上赋予重权后便大肆整顿铲除异己,您这样毒……”瞥见杜维斜睨过来的目光,韩炳识趣地咽下了后几个字,特地提高几分音调来掩过一时嘴欠。“……您这样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姿风发英……管它英什么,不免心生妒意,万一借机发作,不定把什么莫须有扣您头上,一嘴咬死可就麻烦了。”

        “他若是真因几句轻飘飘的牢骚就贬官罢爵,才真是祸国殃民。”杜维目视前方,天色渐暗,光芒收敛,将白日侵占的天空悉数交还给黑暗。远方华灯初上,繁华下的龌龊心思与勾当人尽皆知,却达成无言的默契,无人提及。

        轻飘飘?牢骚?呵,敢这么明白的说出来的,您杜将绝对是在世盘古——开天辟地第一人!看到杜维闭目轻按额角,韩炳识趣地结束了对话,顺手把长袍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

        韩炳从军三年,从刚开始的喊爹哭娘到两阵前取敌人头颅,能够到如今的都尉一职已是破格提拔,杜维没少从中帮忙,韩炳明白其中这位杜将军的协助,主动请缨前来当杜维副将。一来二去,摸明白这位军中有名的冷面将的性子,倒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三年里风云难测,朝上风水轮流,自从杜维师父宋弈棋悬车以来,战事也愈发频繁,军队里几经轮换,各层变动极大。而杜维一来是前任名将兼彻侯之子,二来自身军功不菲,得以免掉这种种烦扰。

        但陈客掌权,其手腕之硬引得人心惶惶。

        几位老资格在朝上与陈客意见不和争吵不止,到最后甚至骂道“一介家仆”“国之祸水”,在场的不觉为这几位捏把汗。而陈客怔愣半晌,后退一步,行礼掩住面容,再起身却是淡淡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陈某出身如何不必诸君提醒,但对圣上,对国家的忠心,天地可鉴一捧冰心。”一句说完,向上行礼,退回原位。

        几日过后,无事。

        就在所有人以为就此结束时,当日叱骂过陈客的一名老将却在战场上殒命。

        如若这是巧合,那剩下几位,或是在家中被刺杀,或是落水等意外身亡,甚至还有的被冠以叛国处以极刑,难免不叫人浮想联翩。

        不觉间,韩炳已被杜维落在后面,眼睁睁看着杜维独自登上马车。

        “喂!杜维!腿长了不起啊!等等我!”

        留给他的是衣角的长蟒尾。“对啊,就是了不起。”

        我们这个杜将军啊,也就嘴上毒点,还是很照顾……韩炳这么自我安慰着,直到看到杜维吩咐车夫离开……

        “杜维!这车是我的!!你给我回来!!!”

        陈府经几代换主,虽趣舍万殊,但不约而同的将府邸打造的金碧辉煌,按杜将军的话说,十里八乡没这么土豪的。而这陈客与其主陈靖倒是相对高雅些,原本亮得刺眼的大厅到底成了个能呆的地方。

        此时大厅宾朋满座,喧闹笑声让杜维不觉又按了按额角。

        与其他府邸相同,这里的侍从一部分也是鲛人。杜维暗觉讽刺,陈客自己也是鲛人出身,对同类却也好不到哪去。

        鲛与人原为共生于此,但于修炼之道,鲛有着先天的优势,在水,金等道独成一霸,对本就根基不如的人更是自诩天之骄子,肆意剥夺着资源,少数能够追上乃至赶超的人也被打压。

        终于,十年前鲛类暗杀一位人族前辈激起众怒,暗藏已久的各个组织揭竿而起。鲛虽在单打独斗方面拔得头筹,在团结方面却似乎缺少什么,一击则败。待到人们建立四国角力,鲛人才得以在败北之余得以喘息。

        而如今,鲛人却不知为何,一行一动似为一体,俨然有了团结协作之意。

        战火再燃。

        杜维方进入正厅,一人迎了上来。“杜将军,许久不见,想必是军中事务繁忙吧,上次对酒还是去年初雪。”来人体型偏胖,但精神不减,倒不失军人气概。

        甘乔与杜维在多次战争中协作,平日也互为照应,倒也性情相投。出于礼貌与情谊,杜维少见的破开长久冷若冰霜的面容,微眯双眼,回以微笑。

        知杜维不喜喧闹,甘乔特地将他引至僻静角落。“听说了吗,这次中途调军就是那个老狐狸搞的鬼,原本绥宁军势如破竹,正要一举取胜的时候却换成定远军……兄弟们白白流血,连个头功都被人抢去,当真憋气……”甘乔话至一半,却被杜维示意,只得闭嘴。

        若是旁人,定是认定杜维不计功勋,但甘乔明白,这个堪称冰块的人,心里实际上就像那条赤色长蟒,随时迸发的凶猛好斗难以预料。

        “杜将军,陈公叫您到后院去一趟。”甘乔这才意识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或者说,鲛人。此人目中清寒,面容却温润如玉,一袭黑衣衬得更为白皙,搁街头,倒是个能引来少女多看几眼的少年郎。

        司空瀚跟随陈客多年,虽是在战俘中被陈靖挑选出来,却对陈客颇为亲近,整日不离其身。而陈客也不曾多言,在一些场合也让他涨了不少见识,在一些军事上浅抒己见也足以让人咋舌。

        司空瀚引杜维一路穿过走廊,外界喧嚣淡去,墙上的饰品也由金银玉石换成了简单大方的镂花图案,倒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闲散道骨。

        在韩炳与一名同阶将领聊的兴起时,杜维却沉着脸走了过来。

        “备车,回府。”

        什么嘛,连备车这种事都成我了,侍从呢?!韩炳忽然想起,好像杜维出门带的都是自己?正想翻个白眼,却忽然看到杜维身旁多了一个人,不对,鲛人。

        意识到韩炳探寻的目光,杜维一把按过他的头,不顾身旁的人,拖着韩炳出府。

        “不是,祖宗,这谁啊,怎么你这魅力都大到让陈家人弃主追随了?”

        杜维没有登车,而是上了马,脸上阴云不散反增。刚刚在身旁的那个鲛人随之出府,不急不缓,一步步走向这边。

        “上车。”杜维看都不看一眼,冷冷的命令道。那人也不慌,自然地登上马车,放下帘子,一语不发,似乎一切都是自然应得。

        “哟,高山雪莲杜孟诚将军终于肯亲近女……不是,沾染红尘了?”杜维深深看了眼韩炳,视线瞥到了一边。

        后厅内,陈客与杜维相对而坐,面前的茶盏中尚有氤氲之气,司空瀚垂手站在陈客身后。身旁还有那个鲛人。

        “杜将军,近来如何。”

        “不劳陈公挂念,无碍。”杜维抬手饮茶,微微颔首。

        “知你军务繁忙,不过还要劳烦您一件事……”陈客转头,轻唤一声:“慕可。”身后鲛人微微欠身,却毫无寄人篱下的卑微,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圣上有意栽培鲛人参与军政,故而命我从中挑选几人,择良师教之。杜将军,万望莫要推辞。”陈客嘴角上扬,语气却不容否定。

        杜维眉头微蹙,拒绝的话已在嘴边,正待辨明心思,却被陈客打断。

        “冰阑,送客。”

        不容辩驳,司空瀚引着慕可随杜维离开。

        “不是,这,强买强卖啊,父母做媒现在都不敢这么强硬了啊。”韩炳愤愤道:“这个陈思卿,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还敢这么干,什么东西都能往杜府里塞了?!”他的声音足够大,似乎是故意说给某个人听。

        杜维看了看垂下的帷幕,啧了一声,却没应声。

        冬日的风愈发的寒,无意间挑起帷幕。少年模样的人斜倚窗前,街上微黄的灯光映在眼底,投射出一片暖意,不具攻击性的外表更显儒雅,脖颈的线条柔软,让人想要轻抚一下,双眼微眯,深蓝色的瞳孔定在某处出神,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依偎在一角,可是微微咬着的下唇彰显着方才的话对这个看来不过加冠的少年多大的打击,看来脆弱的引人怜惜。连杜维都暗自觉得方才的话太过伤人。细细想来,似乎慕可并无过错,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杜维收回视线,鼻尖却似是被慕可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萦绕,方才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而他没有意识到的是,在视线收回的一刻,慕可的目光随之投了过来。

        看着杜维英挺的鼻梁和微向下的视线,慕可舔舔嘴唇,方才的恍然与颓唐一扫而光,眸中添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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