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两人相对无言，任凭残梅掠过发梢。

        “将军，圣……”仆从转过院墙，正撞上这含情脉脉的一幕，忙扭头欲走。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慕可移开视线去看桌上梅花。杜维叫住来人，仆从才交代来意。

        “圣上遣人到访，说要您和慕公子去一趟。”

        二人在殿中行过礼，垂首站立。圣上赐座后便端坐一旁，等候吩咐。

        “原本孤也不愿这般着急，只是近来边界泽襄一带常有恶鬼出没，百姓和当地官吏皆有不小损伤。”上座之人仪态威严，却有着体贴下属的亲切感：“当地官府处理不力，竟让巡察至此的要员身陨当地。后来多次遣人前往除祟都不了了之。”

        那也不应该让杜将亲自前往，身为上将去处理地方琐事，还是所谓的驱鬼，成何体统？慕可心中嘀咕，偷眼去看杜维，对方也是不甚理解。

        “听思卿说，善嘉曾在一干人众中拔得头筹。两日相处，孟诚应该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吧。”

        杜维看圣上笑的亲切，只得道声“是”。

        “正巧赶上这件事，不如让善嘉前往处理，也好有个实战经验，做将来从军的基础。”

        慕可正要起身道谢，杜维却先一步站了起来：“陛下，慕……善嘉虽说能力不弱，但此事复杂，初次处理这种事务难免有力不从心之处。不如让在下陪同，也好有个照应。”

        看着这个躬身行礼的身影，慕可心中一阵暖意，暗暗笑了一下，随即敛了神色，静静等待下文。

        在圣上看来，慕可此时倒像是被杜维的举动惊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便玩笑道：“杜将对善嘉倒当真上心啊……”随即，正色嘱咐道：“罢了，那便随了你，早去早回，全身而退，不要逞强。”

        待到出了皇宫，慕可快走几步与杜维并肩，本想去确认杜维自请相伴前去的原因，见对方显然没有多说的意思，慕可也不好明说，只得默默陪在身边。低头看到两人影子随着位置转换离得越来越近，不觉无声笑了起来。

        边境，泽襄镇清运泽。

        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一路狂奔，多少次险些被地上的树根绊倒，在寂静的夜色中喘息声愈发清晰。他一脸惊恐之色，不时回头警惕着异常。不远处就是泽襄镇，他已经看到了房屋的轮廓。

        等到进入镇中，青年终于松了口气，腿脚一软跪坐在地，疯狂的笑了起来。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

        过了一阵，青年起身，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没有风声，没有犬吠，没有人声，一切都极度的寂静，像是在睡梦中被夺去了生命。

        远处，猫头鹰凄厉的叫了一声，传入夜幕，像是在浓厚的夜色中狠狠划了一刀。他大叫一声，双手抱头，不住的嘟囔着：“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妻儿，父母等着我养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利刃在地上划过的刺啦声。光听这声音，青年就想到了那带着白帆的僵直身影，和那永远笑着的面庞。

        他僵硬的转过头，正看到来人高举手中兵刃，劈头砍来。青年翻了个白眼，整个人仰头栽去。

        镇外，树枝扑棱一声，一只飞禽掠过天际，发出咯咯的怪叫。那人收起兵器，偏头打量青年一阵，挤出一声嘶鸣般的笑，竟是直接将头扭向后面，身子跟着转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走进黑暗。

        出于地域原因，泽襄即使在冬天温度也不算太低。有的树枝上还挂着不少将坠未坠的枯叶。因为常年战乱，此处的住民已迁走大半，加之近来命案频发，即使是白天，街上也萧索的过分。以至于两人来到镇中，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接连在几家门口停留，慕可向里张望，希冀从炉灶中找到一点痕迹，却连半点火星都没有。

        “不可能啊，这里是人少，又不是没人，怎么半天都看不到一个活物……”慕可扭头看向杜维，显然对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并无收获。杜维抬头看天，只见一片白蒙蒙的雾气罩住了天空。不见天日，杜维想道。再看远处和来路，也都被一层白雾遮住了视线。此时就像置身孤岛一般，没有出路，没有人烟。

        终于，慕可在一家门口叫门半天，听不到应答，便径自推门而入。门上没有带着门栓，慕可用力过度，身子向前栽去，所幸杜维在后面及时抓住了衣领，免了未见敌人倒先自损的情况。

        屋里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出来是一家酒馆，柜台上悬挂着写有菜名的木牌，所有桌子摆放整齐，唯一缺少的就是顾客和店家。

        “连个店名都没写，谁知道是个酒肆啊……”慕可四处打量着店面，不觉好奇。杜维则在各个角落转了一圈，摸索着有没有什么机关。店中虽然有灯，但掀开灯盖，里面却空无一物。

        两人绕到后厨，不出意外地没有见到一个人，绕了一圈连一点吃食都没见到。

        正在琢磨一会的吃饭问题时，正堂却传来一阵人声。两人交换一下眼神，杜维在前挑开后厨的隔帘，慕可暗暗抽出凛光。

        正厅里人声鼎沸，谈话声连成一片，与方才的门可罗雀截然不同。柜台后，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不停拨动着算盘，小二在各桌间穿梭，吆喝着菜名，客人们精力充沛，有的还玩起了行酒令。雅座里，隐约能看到穿着官府的人在与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交代着什么，青年连连称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厨房，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位。杜维扫过人群，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把慕可也塞回了厨房。

        慕可清楚的听到杜维的心跳，脸色微微发白。知道情况有异，他把手伸向隔帘，却被杜维一把拉住。

        “别看，”杜维声音有些发颤：“这里的人，都没有脸……”

        隔帘外，人们像是坠入了极乐一般情绪愈发高亢，细细听来又都是笑声，一声盖过一声，吵得帘子另一侧的两人头脑发晕。

        “不对……”杜维一手扶额，一手撑墙：“赶紧走，是摄魂阵……”

        慕可的情况比他好些，但身形也有些不稳：“怎么出去，外面都是……”

        “只是幻象！赶紧走！”杜维拉住慕可，径直从正门冲了出去。

        外面的人见到有人要走，忽然齐齐怪叫起来，声音尖利，没有五官的脸上忽然渗出鲜血，生生绘出了缺失的部分，呈现出一张张狰狞的笑脸。慕可见到这番光景，拉着杜维的手紧了紧。

        甫一踏上大街，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回头，才发现店中各个桌前都有着几具尸体，无一不是惨死之态，死状不同，血腥味扑鼻。杜维下意识伸手去挡住慕可的视线，忽然想到两人都是战场上刀尖喋血的将领，便半途收了回去。

        “以惨死之人为媒摆下摄魂阵，生人误入便困死其中……设阵之人必是心思狠毒之辈。”还好没有让小游自己来，要不然可当真凶多吉少。杜维暗暗想道。

        慕可抬头看看杜维，眉头微蹙：“这些人的生灵可是被困在此地不得入轮回？”

        经此提醒，杜维动用灵力查看一番。当真如慕可所言，在以灵识观察时，就又会听到方才店中的怪声。

        “不错。只是这摄魂阵应为摄取闯入者魂魄，本不应该囚禁死者生灵。”杜维在收回灵识后看着周围景致，一股不祥之感笼罩心头。

        他快步走到一家门前，门上是两幅门神画，两侧还贴着对联。虽然已经褪色卷边，但上面的人物与字迹尚可分辨。没过多久，杜维就看出些端倪。慕可紧随其后，看杜维心下了然，问道：“有问题？”

        杜维伸手按住画像卷边，示意慕可去看人物。慕可打量一阵，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这神荼郁垒是不是反的？”慕可抬头去看杜维，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你再看这上下联的最后一字，对联内容没有问题，可是贴在墙上却是右侧为平左侧为仄，也是反的。”

        “或许只是这家主人学识不精或者不小心贴反的。”慕可回道。

        “那你看那一家，”杜维伸手指向对面不远处的一处民宅，院子里还挂着半干的衣服：“这衣服是背阳放的，如果这也是不小心，那这家的衣服就都臭了。”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东西都是反的？”慕可不可置信地看向杜维。

        杜维缓缓点了点头：“或许，咱们进的，根本就不是泽襄镇……”

        两人相对而立，只觉胆寒。

        能够布下如此大阵，并在阵中再设一小阵，这已经足够耗费人的灵力，更何况还要让此阵完美到不被两人发现，着实是难上加难。

        可是布阵者确实做到了。

        “这次的对手当真不简单啊……”慕可淡淡一笑：“杜将军，你可要小心些。”

        见到慕可全然不惧，杜维心底无端多了些镇定：“不劳费心，你顾好自己就行，别添乱。”

        远处，白雾似有了生命，缓缓地向两人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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