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浮出水面R62
如果说先前的疏远于李知遥是凌迟，那这句“我怕”就是当头棒喝，瞬间让他清醒。
无疑是喜欢谢谨的。
可是仅仅喜欢，就够了吗？
李知遥润泽的黑眸无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她终于没有再回避自己的视线，而是一脸沉静地望着他，从没有那一刻，他这般清醒地意识到：他们都长大了。
不知不觉之间。
不久前的亲密无间，似乎一下子成了回忆里的旧时光，一下子变遥远起来。
李知遥很想脱口道明一切。
他想告诉她——
他以一颗男人之心喜欢着她，思之慕之，眷之恋之，渴之望之！盼能得她同样喜欢。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小谨会吓到的吧。
她会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他吗？
不！他承受不了那样的眼神！
承受不了她的拒绝和厌恶……
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收回了禁锢着她的双手，微微别过头，视线直直地注视着前方。
“你，你说的对……”他笑得有些失落，“是我疏忽了。”
无论是他们各自所背负的身世，还是眼下紧张的局势，说这些都太早了。
没有立场，也不合时宜。
退回到自己的边界，克制收敛，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目的达到了。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和李知遥保持应有的界限，把某些不该发生的东西扼杀在此时此刻？
可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她却不受控制地感到难过？
“知遥姐姐。”谢谨终究忍不住握住了李知遥的手，拼着一股冲动飞快地说，“等时机到了，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时候，我们就再无芥蒂，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做好朋友，好姐妹了。
谢谨在心里暗暗道。
但现在不行……
她没有坦白的勇气，也没有自保的实力。
李知遥微微一笑，没有挣开她的手，也没有握回去。长睫半垂，盖住眼底的压抑和隐忍。
需要坦白秘密的并不是谢谨，而是他呀。
或许谢谨还有做回谢谨的可能，但李知遥真的能做回李知遥吗？
“阖府荣辱尽系尔一身，知遥，你记住了。”母亲的叮嘱日夜盘旋在耳旁。
李知遥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又成了最初那个冷静理智的历山书院首席弟子。
他看向谢谨，从怀里掏出一本剑法递了过去。
谢谨接过，“这是？”
“是给谢玉的。”李知遥温和地弯了下唇角，“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又要和小郡王去解决林然的事，恐怕没时间教他武功了。这本剑法你转交给他，先照着上面慢慢练，等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谢谨没想到李知遥想得这么周到，顿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用得着你这么费心，有时间再教也是一样的……”
“承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李知遥摇摇头一脸严肃，谢谨羞愧不已，忙住了嘴，将剑谱收进怀里，“谢谢！”
“和我说什么谢字？”李知遥嗔怪地点了点她额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暖可靠的大姐姐。
谢谨心里被一股暖流包裹着，弯着一双眼睛，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李知遥眸光闪了闪，强迫自己从那灿烂的笑颜上移开视线。
车子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夫探进来道，“小姐，咱到了。”
李知遥“嗯”了一声，先跳下了马车，然后转身，自然地朝谢谨伸手。
刚想起自己的行为不妥，无措地想要收回手，谢谨已经稳稳地抓住了他，轻盈一跃，人踏踏实实落在了地上。
李知遥错愕地站在马车旁，一副没反应过来的呆样，谢谨碰了下他胳膊，冲他眨了眨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俏皮地说道：“放心，没人看见。”
说完，就擦着他肩膀往书院门口去了。
李知遥攥紧手心尚未消散的余温，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没有一个人，张了张口又闭上了，赶紧跟了上去。
瞧着面前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女孩。
他很想问：没人看见，就不用避讳了吗？
终是没敢问出口。在李知遥的带领下，两人直接来到了山长霍芙居住的院落。
谢谨瞧着低头坐在案边写字的人，眼里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好奇。
“老师，谢谨到了。”李知遥揖了一下，小声提醒道。
谢谨赶忙垂头，行礼，“学生谢谨，见过山长！”
霍芙放下手中的笔，缓缓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亲切的笑意冲他招手：“不必多礼，到我身边来。”
谢谨抬起头，有些拘谨地看了李知遥一眼，对方冲她安抚地点了点头，谢谨心头放松了几分，脚步轻缓地走到了霍芙的身边。
霍芙抬眼打量她。
第一感觉就是瘦，小小的一只，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然后才看清她的眉眼。
“嗯，长得真俊。”霍芙点着头，眉目舒展地夸道。
谢谨一阵脸红，“山长谬赞，谢谨愧不敢当。”
“可不是谬赞，是真心之语啊。”霍芙摇了摇头，一脸笑意看向李知遥，问：“你说是不是，知遥？”
李知遥脸颊顿时飞上一抹红霞，似有些紧张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山长说的是。”
霍芙听了，满意地很，哈哈笑了起来，谢谨更加不好意思，只好垂着头，红着脸不敢说话。
“过来看看，这些账册可能算？”霍芙起身，将谢谨拉到自己方才坐的位置坐下。
谢谨愣了愣，刚升起的一丝忐忑和不安，尚来不及流露，已经被霍芙直接拉入了正题。
她顺着目光拿起桌上的账本翻了翻，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山长是想考我这些账目是否对的上？”
霍芙含笑点头：“怎样，能算吗？”
谢谨没想到自己被叫来是干这个的，有些发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知遥，见他也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抿了下唇，小小地点了下头：“应，应该能吧……”
话不好说得太满。
谢谨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账本，可能需要研究一下。
霍芙听了大喜，立刻道：“我已经让云之同你们吴院长打了招呼，这几日你就住在我这儿，安心对这些账，旁的不用管。”
接着又看向李知遥，“知遥也一起，你们刚好互相参谋！”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外。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应道：“是！”
霍芙心情颇好地离开了院子，没觉得将“孤男寡女”扔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李知遥轻咳了一声，走到谢谨身边坐下，“你别见怪，老师素来如此……”
视礼法于无物……
谢谨笑了笑，看着他，“我觉得霍山长挺和蔼的。”
和蔼？李知遥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你是没见过山长罚人的样子。
“这些是什么？”谢谨翻着桌上的账册，迷茫地看着李知遥，“山长为什么让我看这些啊？”
李知遥垂眸看着，目光微闪。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些都是户部的账册。怎么会在老师这里？
“应该是朝廷去岁的税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老师可能是想借此考验你。”李知遥转过头，看向她。
“税收？考验我？”谢谨瞪大了眼，一脸惊愕，“为什么要考验我？”
李知遥脑海中飞速闪过先前霍芙问自己的那句话：“知遥，你觉得男子可以做官吗？”
心中一丝惊愕划过。
看着谢谨如坠云雾的表情，他倏地笑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总归是好事。”
李知遥都这么说了，谢谨也不好再问，“哦”了一声，耸了耸肩，开始拿过一本账册翻看。
翻着翻着，眉头就不自觉蹙了起来。
李知遥问：“怎么了？可是看出什么问题了？”
谢谨摇摇头，放弃似地将手里的账本扔在了桌上，一副头疼的模样。
李知遥：“……”
“这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方式？”谢谨按住跳动的额角，“太恐怖了……”
密密麻麻的全是繁体字，账目全都是不分条目，按照时间顺序一股脑记的，简直和流水账无疑，让财务看了伤心，会计看了流泪的绝佳范本！
李知遥笑了，将她扔出去的账本重新捡了回来，“账本不都如此吗？”
他顿了顿，“听说朝廷的财政不太乐观，近些年收上来的税越来越少，户部的账目又繁杂冗长，轻易很难梳理出问题，想必是有人托了老师帮忙，她听说你术算极好，便将你拉来了。”
说着，李知遥有些同情地看向谢谨。
有时候太优秀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朝廷没有人做这些吗？”谢谨不禁好奇。
李知遥叹了一声，“虽有一两个术算天才，可天下账目何其多，只凭那一两人，算到何年何月能算完呢？”
谢谨默。
这种情况，她还真没想到过，武朝的数学水平这么糟糕的吗？
不对呀，分明有程云之这样的高手在民间。
不过想到刚刚自己看的账本，也不难理解了。
“这些日子，书院在大力推广你提出的那种新型数字和算法，小谨，你真是太厉害了！要是人人都能学会，想必以后老师也不用再为这些账册发愁了。”
提起术算课的改革，李知遥顿时两眼冒着金光，看向谢谨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大师一般。
谢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羞耻地红了脸，纠正道，“那不是我提出的，是我从外邦人那学来的……”
这套说辞也不知李知遥信没信，总之他只是笑着，没再跟她争论。
谢谨叹了口气，认命地拽过一张干净的白纸，开始唰唰唰在上面画起了表格，李知遥满头雾水地看着她的举动：“这是……？”
“做表。”
李知遥安静地看着，烛光下伏案书写的人似不耐烦地蹙着额头，单薄的身形在屏风上投射出一道纤细的影子，可是那纤细中却蕴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蛰伏的潜龙，只待风云一到，便可乘势而上，扶摇万里……
“这，这是你做的？！”霍芙看着眼前这薄薄的一本表格，险些摔碎了自己的茶杯。
她只是睡了一个晚上而已，怎么就就算完了？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量苗条的少年，霍芙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学生。
李知遥摊了摊手，“本来学生还想帮忙的，后面发现纯属拖后腿，就只好眼睁睁看着小谨把这一摞账本都算完了。”
霍芙咽了咽口水，有些惊到了。李知遥十分体贴地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好，还奉上了茶水，喝了两口，总算能淡定下来了。
谢谨走上前一步，指着自己的计算结果说：“根据计算，这些账本上的收支转化存在着很多对不上的地方，误差范围已经超出了计算的人力误差，应该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刻意通过造册的漏洞从其中贪墨……”
霍芙早有预料，只是如今这些烂账被一笔一笔理清，白纸黑字的放在她眼前时，仍旧是触目惊心。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账册，也能弄出这么多的花样……”
她倏地抬起头，看向谢谨的目光炙热无比：“谢谨，你这个分项列表的方法极好！统计起来大大便利了检查，我即刻上报朝廷，让户部统一按此法计税，如此便可让那些浑水摸鱼之人无所遁形！”
谢谨羞赧一笑，“能帮上山长，谢谨荣幸之至。只是……”
霍芙愣了一下，“只是什么？”
她微垂眼睫，眼中划过一抹隐忧：“恐怕只一个表格的革新，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在场的两人闻言一震，同时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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