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长生石

成亲和成仙有没有必然联系，对于李凤鸣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林无衣对他并不如他对林无衣一样。

        他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林无衣，拍胸脯喊着去沧海为国捐躯是什么模样，她可曾想过要经过谁同意？她要做的事，从来都拦不住。她不想做的事，他却知道如何勉强。

        仔细想来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能留住林无衣，她就像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不知什么时候就展开翅膀逃走了。从来，没有一刻，是属于自己过。

        尽管他知道谁也不能禁锢住她，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能永远将她留在身边就好了。

        他心里暖着，即便是无衣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即便对他丢下自己心怀愤懑，即便拉住师父做挡箭牌，可看到他难堪，还是给他找了台阶下。

        她总是这样，对谁都是这样，李凤鸣一想到自己并不特别，根本不在林无衣的心尖上，十分沮丧，

        越想越急燥，闷在屋里也不说话也不吃饭，直称他要睡觉。

        李凌云和甄如一倒真希望他要走，即便走也走不掉，但儿子若有心离开，他们自然尽全力也要去做。见儿子不出屋子，似是没脸见人，两人也不戳穿，解铃还须系铃人，想着办法撺掇无衣给他送饭去。

        林无衣一点都不想给李凤鸣送饭。

        她从没有对好朋友有过不想搭理的时候，只要有需要，她肯定是二话不说就会出现在她“小弟”的面前。可对于李凤鸣她觉得不再必要。

        她不得不承认李凤鸣不需要她。

        如果留这么久是因为李凤鸣需要她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彻底不需要了。林无衣心里空落落的，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未来她要做什么。

        李凌云甄如一待她不好吗？不，非常好，从前她就有两个无比爱护她的师父，即便在伴君里林飞红不理她，宋东风也一样对她很好，甚至她说不清赵小狗放了她们真的是林飞红的命令吗？她还记得杨承嗣死前说的话，即便她不甚明白，但想起来也会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是贪图新鲜，舍不得荣华富贵才让她待这么久吗？她不知道，但这样的生活确实舒服，如如月所说，自己成了个酒囊饭袋，但成为酒囊饭袋一天无所事事也没有那么糟。

        为什么如月说起“酒囊饭袋”四个字如此鄙夷？似乎酒囊饭袋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

        林无衣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头上的发髻复杂又精致，脸蛋粉白，肉嘟嘟的，怎么看都跟从前的林无衣是两个人。

        仅仅当个酒囊饭袋确实好像少了点什么，但要是学着动脑留在帝京“劫富济贫”，听起来生活又充满希望。

        怎么听这都是英雄干的事，她一时对自己又满意起来，果然我林无衣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都不失侠女风范，真是厉害。

        林无衣于一天之后，端着饭菜来到李凤鸣门口，她用脚踢了踢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句：“不吃！”

        哐啷一声，门给她踹开，进门将食盘往桌上一重重一放，见人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是没起，大步走过去，一脚踩在床沿上，手臂往膝上一搭，探身就要教训。

        谁知李凤鸣突然手忙脚乱，不知往被子里藏什么。林无衣疑道：“又尿床了？”

        李凤鸣脖子和脸红成一片，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林无衣见他异样，放下腿，坐床边伸手往人额头上摸。

        这一摸，李凤鸣差点掉下泪来。

        “没发烧呀。”林无衣假装起身要走，见人一动，又快速闪回来，终于看见他往被窝里藏的是书。

        她顿时没了兴趣，懒声道：“看书有什么好躲人的。”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问道：“看的什么书呀？”

        李凤鸣从床上站起，将被子铺平，转身走来，隔一步远站定，也不看林无衣，道：“没什么，反正你也不会喜欢。”

        看书这么无趣的事，得多无趣的人才会喜欢。林无衣从前就是搪塞二师父让她看书的，她对看书没什么兴趣，比起看书她更愿意下山坐茶馆听人小陆先生讲故事。

        “吃饭吧。”林无衣一瞥桌上饭菜，冲李凤鸣道：“你是准备饿死自己，就不去逍遥山提亲吗？”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上赶着强取豪夺，逼人嫁女，李凤鸣听这个便恼，自是没好气道：“林无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与我成亲。”

        这话听得林无衣十分别扭，成亲又不是一定要报的血海深仇，被说的咬牙切齿。她只觉李凤鸣奇怪的很，难道是因为之前说了要成亲所以即便讨厌也要信守承诺？

        林无衣道：“其实你不必非要如此，我瞧那贺琼玉就很好，还有杨柳你记得吗？我要是个男子，也一定会娶她们那样的姑娘，看着就可人疼。”

        她越说越觉真是如此，忽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道：“你要是喜欢争强好胜的，还有一个人，叫严云梳。是礼部侍郎严参的女儿，我虽只见过她一面，但可以确定她必然也是个要强的人。”

        李凤鸣听她胡说八道就心头火起，还一个个给自己介绍，说得跟旁人的事没什么两样。他冷道：“见过一面就知道，你还真是慧眼识人。”

        “那可不。”林无衣侃侃道来：“就前几天，我在米街遇到她偷米，你知道她多聪明，将麻袋翻过里布全浸湿，然后又翻进去去米店买米，装满又倒掉，说自己没带钱拔腿就跑。”

        李凤鸣听得皱眉，这跟聪明有什么关系，哪一点争强好胜？

        林无衣不理他，继续道：“我将她挡住，结果若梦先生非但让她走，还要掌柜的给她装米，可是她一听若梦先生将她认出来，立刻就说：‘你认错人了。’跑掉了。”

        李凤鸣道：“听起来这个若梦先生倒像个好人。”

        “岂止是好人，他就是个大善人。他接着就去了严家，隔着墙扔了一袋钱进去。我也是不解为何，他后来说，严侍郎为人清正，十分清贫，家里有一位卧病在床常年吃药的老母亲，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接济了三个春秋学堂的学生。这个严云梳，其实很多街上店家都知道她，大部分都是赶走，也甚少有人揭穿她，惯常做些女红拿出来换钱，可惜她那个家实在是入不敷出。而她的侍郎爹爹还懵然不知，做自己的贤臣，成自己的万世名呢。”林无衣很是愤慨，拍桌子坐起，又道：“我都想好了，我要和她一起卖石头。”

        李凤鸣很会抓重点，他怪道：“卖什么石头？若梦先生又是做什么的？”

        “长生石呀。”林无衣讶道：“你没听说过吗？不是说你们皇亲贵胄都在找长生石吗？”

        李凤鸣上次听长生石还是初一家宴听余成风说的，不想连林无衣都知道，自己竟然不知。对此倒还能补，只是凭空出现的若梦先生又是什么人？他道：“这位若梦先生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无衣答：“帮如月……帮赵老娘卖鸡蛋认识的，他是主顾，大善人，给了十颗金元宝，那会我还不知道十颗金元宝能干什么，拿回去赵老娘说能卖下一条街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钱。”

        李凤鸣越听越好奇，道：“你卖了他多少鸡蛋？他给你十颗金元宝。”

        林无衣答：“一篮。”

        李凤鸣更是费解：“一篮有多少？”

        林无衣想了想道：“也就五十多个。”

        李凤鸣几乎是拍案而起，吓得林无衣一颤，道：“你五十个鸡蛋，收十颗金元宝，你觉得正常吗？”

        林无衣眨巴眨巴眼，道：“确实不太正常，可他是个大善人。一个人做了旁人不能理解的事，就认为他是傻子、是疯子。可也许在能理解他的人面前，我们才傻才疯、才不可理喻。歧视一个一心只想做好事的人，是不对的……吧。”

        李凤鸣根本没心情吃饭，看了眼门外，枯树蹦出芽，是又活了过来，大太阳照得院子亮堂堂，道：“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林无衣痛快答“好”，又试探道：“上元节江月楼有鉴石大会，咱们一起去看。”

        李凤鸣心思已经走远，随口应道：“恐怕不行。过两天就要回子孙院了，还有功课要写。”

        林无衣什么话也没说，连个不高兴的表情都没有。而李凤鸣也不是急着要回子孙院，他央求着甄如一带他再到东宫去给太子拜年，顺便说一下他家六郡主伴读的事。

        甄如一一听乐了，道：“您现在会的越来越多了，什么叫做去拜年顺便问伴读的事，这是司马昭之心呀儿子。”她嘴上挪揄，实则后背发凉，亦不知儿子学了这么一套假公济私阳奉阴违。她道：“余成风已经安排过了，等上元节一过便让无衣随着一起去子孙院。”

        “真的？”李凤鸣几乎要跳起来，他抑制不住激动，越发让甄如一看的忧心，向李凤鸣：“无衣即便是去子孙院，也是给郡主伴读，你需知道分寸。”

        李凤鸣白了他娘一眼，道：“娘你也太小看我了。能和无衣日日相见自然是好，但见不见又有什么要紧。我只怕我跟她看到、听到的不一样，各自走着走着就分道扬镳了。我不想与她分道扬镳。”

        甄如一倒被怼的没话可说，心下感慨：“想不到我儿子还有这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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