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火烧因旨村
林无衣并非是蓄意烧村的，因旨村出事前的白天并没有什么预兆。
非要说有，那就是它所在的中原偏西地界，新春暖了一下又退回旧冬里，早发的嫩芽一夜深了颜色，缩着骨朵在倒春寒里抱枝自救。
林无衣心事重重，早起抱坛采露归来，一头黑发粘着薄雾在浓的化不开的晨色，像个孤魂野鬼穿过密林竹海，一身白衣站在青梅山庄门外。
“愣着干啥，快洗手吃饭。”包不凡穿了件新粉衣裳，身系围裙站在青梅山庄大门内招呼林无衣回家。
斑驳的大红门一直敞开着，从林无衣记事起这门就没关上过，倒不是因为夜不闭户没这个必要，而是风一吹门面就脱层皮，动一动门板立刻就要掉下来。
林无衣照旧坐在她的小凳子上，仍旧是一桌三椅，筷子夹菜，勺子碰碗，咀嚼在层层叠叠的细微声响里蹦出深深浅浅的欲言又止。
“我打算下山。”
空气抽离一瞬后又回归充盈，紫衣男子先于正坐灰衫男子笑道：“别忘了回来打二两王婆酒。”
林无衣并没有因此作罢，放下筷子，抬起那张旧病发白的脸，闪着一双强调存在的黑眼珠子，端正看着二位师父，道：“不回来了。”
余光里，祝青梅低头轻笑一声继续不咸不淡的吃饭。只包不凡站起来，绕着桌子一顿瞎晃，像是自己不动一动，什么就会溜走再也抓不住了。
“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是因为马小水那小子不娶你还失踪了吗？还是嫌弃你大师父管的太严？”
祝青梅眼一抬，立刻就冲着包不凡瞪了过去，不需要言语，包不凡自顾自就要连惹事带收场。
林无衣没工夫搭理两人的小动作，她被将铁玉扳指交出去为众人寻解药是去年秋天，一个月后便有消息传回来，说扳指确实是卷阿山寒洞的钥匙，但里面所存的药丸不到一百颗。
给谁不给谁成了难题，马小水亲自来找林无衣，说中掌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年给了明年怎么办。
于是林无衣决定谁也不给了。
她从马小水这里知道关于寂寞千秋掌是一件事是，大部分中掌之人并不是被迫的，而是自愿的。他们想要得到长生不死，主动跟若虚子交换，以余生要靠若虚子的解药存活，交换长生不死。
谁能料到如此无常，活过百岁的若虚子都死了，谁还能让他们长生不死。
马小水自己是不敢保存解药的，将解药交给了林无衣，可林无衣更不敢继续带着解药，在逍遥山待下去。
林无衣一天比一天焦虑，心下忐忑，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信口道：“阿苏说，山外面女子十六，生的孩子都会跑了。”
“奥。”包不凡恍然安静下来，少有正经的沉默了片刻，立刻便笑道：“小事一桩，二师父明天就给你捡个孩子回来。”
说完他哈哈干笑，见坐下两人四目瞪的圆圆望着他，又不尴不尬收了声。
林无衣偷偷看了眼祝青梅继续道：“阿苏还说，山外面连寡妇都能带着情郎开客栈，快意恩仇，潇洒人间。”
“好我的无衣，咱不能羡慕这个。”接话的还是包不凡，祝青梅仍旧不语。
“阿苏还说——”林无衣提着口气，声音大了些，虽是压着嗓子，但掩盖不了微微发抖的理直气壮，“山外的女子也能靠本事立身”
“这个阿苏屁话怎么这么多！”包不凡打断林无衣，急道，“他人在哪儿呢，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去吧。”
祝青梅声音清亮，如鸟鸣凤啾，话一出口，林无衣和二师父包不凡都愣住，一时谁也分辩不出是让去教训阿苏，还是准林无衣下山。
“下山去吧。”
祝青梅这一说，彻底止了包不凡的念头，八尺高的人瞬间耷拉下来，像根霜打茄子，酱着脸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包不凡的神色全落在祝青梅眼里，他眼瞅着包不凡向林无衣道：“你自出生在我们膝下如今已有二十五年，我们也不能困着你一辈子。不必担心，我们两个老头死生有伴，只是你”
“无衣也有伴呀！我们俩不就是吗？”包不凡等不及，看看林无衣又看向祝青梅，急切寻找认同。
可惜祝青梅冷眼一瞟，继续道：“我们脖子都入土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我们死了剩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不说吃饭有没有人陪，做饭她也不会，你是准备饿死她吗？”
“这多大点事呀，那就等我们死了，你再下山。”包不凡嘻嘻笑着，说的倒挺愉快。
吃完饭，包不凡被遣去洗碗，祝青梅也没让林无衣闲着，带着林无衣便来到他平日做暗器的石室里。
石室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两张相对放置的大桌子，一边摆着祝青梅做的各种冷刃铁器，一边摆着包不凡研究蛊毒的各色瓶瓶罐罐，背后的两张墙，一边悬着寒光依次排开，一边像个药铺满墙抽屉。
祝青梅站定站前，回身向林无衣摊开一只布满茧伤的手：“你的莲花铜铃呢？”
林无衣低头解下腰间白色绫绸连着的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铃，递给大师傅。
莲花铜铃，说是铃铛，却通体浑圆，没有缺口，只一珠子在铃铛里晃动，声色细微，需要凝神静听方可捕捉到方向。
噌——
林无衣耳边一亮，那铜铃在祝青梅手中一转，像一朵莲花般开了，花口中急飞出数根银针，直直朝着石壁飞去，非但没有碰壁掉落反而插了进去。
祝青梅回手又是一转，铜瓣合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看着林无衣道：“早就知道这莲花铜铃的机关了吧。”
林无衣被说中只是淡淡一笑：“师父不也是早就知道我知道了吗？”
果然这孩子的心思是随了他，祝青梅摇头笑笑：“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没有分寸伤了人。”
“现在就不怕了吗？还是我出了个门，以后不管做了什么，你们都不管我了。”
祝青梅一怔，随后笑了笑，随手将铜铃连着白绫绸扔在桌上，撸袖子又拎起一根几乎不可见的细线。随口道：“我倒是不想管你了，但你二师父能答应吗？你若真出个什么事，他保管我都扔下，跟人拼命去。”
林无衣无力笑笑，不知师父要是知道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还能不能这么想。
“师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帮我做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暗器，长得是平安扣的样子，弹开是把匕首。”
祝青梅眯眼想了想，道：“你不是说送人了吗？”
林无衣点头道：“对，就是那个。还有吗？”
祝青梅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角落里，翻开一个木箱，在里面翻翻找找，真被他找出五个。
“这些都生锈了，我帮你重”祝青梅话没说完，手中得到东西已经被林无衣抢了，他拿林无衣没办法，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她道：“反正不杀人，不防身，就当是生辰礼物吧。”
祝青梅没再问，漫不经心又道：“我瞧你腿好了以后，倒一天比一天瘦，瘦的都脱相了。”
林无衣还在心底踩人，猛然听到祝青梅的话冷汗盗了一背，强撑着尽量显得轻松，道：“早知道腿好了要整天干活，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个瘸子。”
哐当一声响。
林无衣和祝青梅同时抬头，只见从石门外砸进一团人来，那人哎吆哎吆在地上滚了几圈爬起来，林无衣才看清楚，是杜子苏。
“你还真去抓他了。”祝青梅看着随后进来的包不凡埋怨道，但他埋怨的并不真心，摇摇头，便将话题丢开，继续同林无衣交待一些暗器。
只包不凡提着杜子苏的耳朵拉到他的瓶瓶罐罐跟前，伸手便要找出一瓶来喂他吃下。
“我错了我错了，二师父你行行好，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也不敢了。”杜子苏抱手拜的像个磕头虫，眉眼挤在一处，咧着身子，不住求饶。
“我上有”
“上有什么？八十岁老母？”二师父被气笑了，丢开杜子苏，然还是气鼓鼓的两手叉腰。
“你说说你，都从哪儿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这些片汤话讲的这么溜，你一天天老往山外面溜达，是在外面做了多少逢人就跪的事呀？”
杜子苏揉揉耳朵，又凑到包不凡跟前，嬉皮笑脸道：“这不是巴掌不打软话人嘛，都可都是我悟出来的生存之道。”
“瞧把你能的。”包不凡将杜子苏上下一扫，穿的倒算不上人五人六，但好坏齐整，可挑不出毛病也得挑，他啧一声，嫌弃道：“就冲你这样，我们无衣可不能跟你下山。”
林无衣抬头看过来，眨着圆眼瞪着二师父包不凡巴巴地也不说话。还是祝青梅圆场，道：“我们有腿，自己走，用不着跟个累赘。”
“大师父说的对。”林无笑出声，月牙唇弯起，眉眼都成缝，小脚还跟着踮着跳了跳。
包不凡还能怎么办，孩子开心就随她去吧。他叹了口气，开始摆弄自己桌上的东西，半天抬头朝林无衣摆了摆手。
林无衣看了眼祝青梅，得到首肯，方走近二师父桌前。
“这是窃蛊。”包不凡拿起个红瓶子说着推了把阿苏，啐道：“你一边去。”
杜子苏呵呵跳开两步，又绕到林无衣身侧。
包不凡懒得理他，继续道：“每颗一分为二，红的那边放进你的耳朵，白色放进他人的耳朵，不管多远，他听到什么你就能听到什么。”
林无衣伸手接着，只见包不凡又拿起一个白瓶子，道：“这是傀蛊，也是每颗一分为二，红色你吃，白色他人吃，那个人就会被你控制，你做什么他做什么。”
林无衣点点头接过，包不凡又伸手，稍稍在他的一堆瓶子前犹豫了下，拿起一个黄色的小葫芦。
“这是情蛊。”包不凡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知道”杜子苏举手抢话道，“一分为二，红色我吃，奥不，无衣吃无衣吃。”
包不凡白了眼阿苏，将葫芦仔细放在林无衣右手掌心，语重心长道：“一人一半。”
“但要切记，得是你真心喜欢，确定非他不可的人。”
杜子苏突然失声笑了：“你们这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自己觉得行就强扭啊！”
“怎么？不行吗？”包不凡脸一拉，杜子苏连忙摆手：“行行行，您说行就行。”
林无衣哪有心情想什么情情爱爱，他只想快点离开逍遥山，别给逍遥山招惹祸端，应付着二师父，又怕二师父觉察出不对，遂假装关心问道：“吃下的人会怎样？”
“因人而异，刚服下会头痛恶心浑身难受，片刻后就会恢复心智，清醒后就会心心相印，将心掏给对方。”包不凡说话将重音落在最后。
林无衣在胸前比划着，吃惊道：“把心——掏出来？
包不凡伸手一敲林无衣的脑门：“不是用手掏！傻子，你说你这么傻我怎么放心你出门。”
怕包不凡改主意，日落前祝青梅应了山下因旨村村长姚念飞的请，拉着包不凡随他一起到白头峰去寻磐石花。
两位师父一走，山庄就更冷清了，未免夜长梦多，林无衣并没听话在山庄再住一晚，而在天黑前来到因旨村，来到城门边上的杜子苏家里。
杜子苏家徒四壁，只有一方土炕一个灶台，一张破桌子，两个布满豁口的灰瓷碗。
见林无衣将包袱他家桌上一扔，他嗖得从炕上跳下来：“这么快呀，我还以为二师父要变卦呢。”
林无衣累了，转头将屋子扫了一圈。
杜子苏呵呵一笑，道：“你睡吧，我找姚七挤挤去。二师父主要还是担心你，江湖人心险恶，他当你十年未长，今年十六呢。”
林无衣眼皮一抬，道：“你说完了吗？”
杜子苏立刻规矩下来，道：“完了。”转身立刻就往门外走，没一会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将门从外面哐当撞开。
林无衣恼了，一骨碌翻身下炕扯过包袱，怒道：“走了，不睡了。”
杜子苏两眼瞪大，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呆呆道：“走不了了。”见林无衣皱眉，他忙道：“城门外，来了好多穿盔甲的士兵，说要来抓胭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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