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2章

1995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雪下了几天不曾停歇，老城区的筒子楼和水泥路上全是厚重的白雪，一眼望去，整个梁市几乎只剩下了一块块巨大的规则立方体，白色的城区，连仅剩的几杆枯木也在连绵的雪中轰塌了。

        而本就逼仄的巷道，被积雪霸占了几乎一半的空间。安北和安西紧紧蜷缩在巷道最深处，哪怕将拾掇来的所有旧衣服裹上，也抵挡不住蚀骨的严寒。

        “北北，你是怎样在这样冷的地方活下来的？”安西将头努力缩到旧衣服里，但一张嘴还是凝结了一团冰冷的寒气。哪怕她和安北紧紧相拥，可却谁也温暖不了谁的身体。那么以前，在还没有她的时候，安北独自一人，是怎样活下来的？安西无法想象。

        “这是第一次，下这么大。”安北将脸紧贴在安西背上。她很想睡觉。她的身体很冷，但她的脑袋很热，很难受，就好像脑中积蓄了一团的狂暴气体，随时可能爆炸开来。她隐隐约约听见安西的声音，所以凭着最后的一点本能回答。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回答了什么，身上冷与热的极致让她快要疯掉。她心中第一次有了怨恨，有了痛苦，有了委屈——她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她一睁眼就被扔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但她一直相信着，她的家人会来找她的，所以她一直等着，肚子饿了不敢去找吃的，困了也不敢睡，害怕自己一走开一睡着就错过了家人。可她一直没能等到。于是从此这黑暗的空间就成了她的栖息地。她每天出去捡东西，翻垃圾堆，很多人都会骂她，打她。她看见其他小孩都有爸爸妈妈疼爱，为什么她就要这样卑屈地苟活？凭什么？！这么多年，不论吃多少苦，安北都没怨过，但现在，她是真的恨所谓的老天，所谓的神，难道老天诞生人类后神就不负责照拂吗？安北在一片昏沉中想着，觉得心口很痛，就似乎是有人在拿刀将她心中的肉一块一块地挖下来。

        我要死了吗？安北想着，心中更痛，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但是，她怎么能死呢？她不要死，她还不想死啊！不管活着再苦，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有安西陪着啊！

        安北忽然□□了起来，安西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北北，你怎么了？”安西转过头，发现安北的身体一片通红，她的眼紧闭着，似乎已没了呼吸。安西慌了——安北是她唯一所拥有的了。

        “北北，你醒醒！”她将所有衣服全裹到安北身上，但安北依旧没任何反应，“北北，安北！你醒过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啊！北北，你给我活过来！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你不能死！你怎么可以死呢？怎么可以……你起来！你起来啊！”她使劲摇着安北，拍打她，都无济于事，此刻的她安详得像不涉凡世的童子。

        “你怎么能不要我……”安西将安北紧紧抱住，冰寒的泪将旧衣服层层晕湿。这个世界抛弃了她，是安北将她收留，安北就是她仅剩的所有。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安北也抛弃了她，她从此是孤零零的一个了。安西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很痛，就好像是有很多人在她的心脏里，他们一个个挥着尖刀，上蹿下跳地要割破她的心脏逃出来。她的心脏快要爆裂。同时有一只手在扼着她的喉咙，她喘不过气。她好像就要死了——本来她不怕死的，可是她听见了安北的声音。她说，不要死。她说，不能死。她说，我一定会救你。

        北北。安西想要伸手抓住安北，浑身却动弹不得。她其实是愿意死的，但是安北叫她不要死，那她就不能死。不能死，这是安西仅存的念头。

        安北是被安西哭醒的。她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她看见了一片黑色的世界，前方隐隐有光亮透来。她想走，但身体却忍不住后退，离那光亮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害怕，她想叫，她想逃离，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唯一的光亮远去。“北北！”安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听不清安西都在说什么，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她的哭声。西西，为什么要哭？西西，不要哭……

        西西哭了。安北不知道安西为什么要哭，但安西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她心痛。她要找到安西，她要安慰安西。她不住与自己的身体搏斗着，终于，她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她迫不及待地向那光亮的出口奔去……

        雪将巷道照得很白很亮。四周很安静，安北只见安西身着单薄的衣服蜷缩在她面前。在雪的映照下，安西的小脸如同死人般惨白。她的手紧紧放在心口，全身微弱地颤栗着。她娇小的身子在庞然的雪面前，似乎随时会化为一小滩雪水，在这个冬天消失不见。

        “西西，西西。”安北强忍着疼痛的身体，将安西抱到怀里，冰冷的体魄让她身体猛地一颤。“西西，你说说话啊……西西……西西，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安北说着，用一堆衣物将安西严实地裹起来，紧紧拴在自己背上。“西西，别怕，一定要坚持住。”安北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背着安西，一步一步往外爬去。当她整个身体覆在厚雪上时，她忍不住叫出了声。安西似乎颤抖得厉害些了，安北一惊，赶紧将麻木巨痛的身体往外挪去。

        安北不敢停顿，哪怕身上被磨出了血，她也咬牙坚持着，身上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西西……一定等我。”她呢喃着，用上更大的力气。终于，她看见了被雪封了一半的巷口，她加快了速度。两步远，一步远……终于，她爬出了巷道。看着四周广阔的天地，安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有没有人啊！救救我们！有没有人，求求你们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有人快死了……求求你们救救她吧！”安北将最后的力气嘶吼了出来，四周很静，静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安北再也爬不动了，喊不出声了，身后雪地上的血痕早已被大雪覆盖，只有隐隐的血腥味还在寒风中飘荡，证明着她之前的行为。没有人，没有人愿意救她们。安北知道，那些被白雪包裹着的房子中是一定有人存在的，但是，谁也不愿意救她们。她们就要死了。她们都会死吧。安北想着，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如同花树上不住飘落的花瓣，在一点点消弭，连恨和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哒哒哒，哒哒哒……”隐隐似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是什么呢？是有人来救她们吗？安北想睁开眼最后看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灌满。

        1995年冬天，一队人马到达梁市。据说，氐市一位商业大亨不幸遗失了幼女，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于是，他出资召集人马，到各个地区建立孤儿院，希望以此积善，得以佑自己的幼女在世上某一个地方生活安好。


　　https://www.lingdianksw8.com/16231/16231440/6612661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