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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微光透过窗柩,照在房中的纱幔上,在地面上映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天下人人皆知明安侯韩灼骁勇善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持剑杀敌,乃是天生将才,可见过这位侯爷的人多叹于其容貌昳丽,风仪秀整。如此这般的翩翩贵公子,偏偏是个满身血债,戾气过盛的一位。

        其实当威名在外的明安侯闭上眼,这般安静的睡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会做噩梦的普通人,褪去满身肃冷,他只是韩灼,没有世人所想那般无坚不摧,只是当年月华宫里,她迷路碰见的小小少年郎。

        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影出一小片阴影,眉心轻轻蹙起,连带着眼皮微微颤动,他瞧着,跟当年一样,无助而悲伤。

        儿时的记忆算不上美好,匕首没入血肉,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还有指间的粘腻,瘦弱的小少年看着比她还要高上一头,蜷缩在月华宫的梧桐树下,满脸血污,衣衫破碎,露出来的皮肤上是一道覆盖一道的疤痕,小兽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要靠近他的人。

        记忆太遥远,也太残忍,她不知道在皇宫里皇上的亲侄竟然活得连狗都不如,被那些龌龊下流的宦官肆意玩弄,鞭打,拳脚相向,直到她亲眼目睹,然后怒不可遏的握住了少年手中的匕首,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直到有一天,记忆里最深处的那个人活生生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满身戾气,周身冷意,却又觉得他本来便该是如此,如此冷情冷性,如此残忍暴戾。

        年少时饱受欺凌折磨的小兽,终于在时光的磋磨里长成了一匹眸泛冷光的狼,而她见过他最落魄不堪的模样,便再也不能站在他面前,要他向善,要他慈悲。

        “冷。”

        莹白的手指搭在腰间指节处微微泛红,墨色长袍衬得整个人格外苍白,赵长欢看了眼手中的锦被,倾身小心翼翼替他盖上。

        “赵长欢。”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抓了她落在锦被上的指尖,似秋水般的长眸缓缓睁开,带着几许倦懒,不见清冷意,唯余暖光,像是初晨破晓时,天边扯出的霞光,澄澈而落落。

        搭在身后泼墨般的青丝自肩上滑下,落在男子胸前,缱绻而暧昧,赵长欢眨了眨眼,慢慢抽回手,向后移开一步,胸腔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她瞥开眼,面上亦然自若,“侯爷说冷,我给你盖被子。”

        “你要求我救人吗?”

        他问的没来由,单手压在脑后,仰头看她,面色平静却无往日阴寒,赵长欢看着他,她从来不知道韩灼在想什么,面前的男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便从未瞧的明白过,每次相遇她都无比清醒的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儿时见过的小小少年郎,他没有感情,没有情绪,他的眼里没有光,也没有生机。

        因为看不懂,所以格外警惕,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从一开始,她便对韩灼一直心存芥蒂。

        “侯爷心中自有定夺,想必事事都以大局为重,属下”

        “赵长欢,我想听你的实话。”

        他说话时尾音轻轻上扬,嗓音微哑,像是夏天的凉风吹过树叶那般沙沙作响,平静而安然。

        鼻间的冷松香还未散尽,手指落在衣摆上,微微颤动,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然后缓缓抬头望进男子那双深色的眸。

        她说,“想,求侯爷救人。”

        “我心知侯爷惯来瞧不上我们这些京中送来的人,一支好的军队不该有太多利益掺杂,金麟卫里的将士都是从各个军营里挑来的,也有出身江湖的草莽好汉,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跟您一样,选择这样的方式,断了京都城里那些人伸的太长的手。”

        “可您跟我心知肚明,金麟卫的用途,从一开始便不是做护卫,而是按照皇上的心意将朝堂上的风云诡谲搅得更混一些,权势纵横,我们不过是棋子。”

        韩灼挑眉,眼神一寸寸变冷,眸光里的慵懒散尽恢复了清明时的阴寒。

        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头微微低着,脊背却是挺拔,墨绸的披风有些大了将她整个人裹了个严实,只露出脖颈处一小截白皙的皮肤,如瀑的长发未挽,松松散散披在身后,柔和了身上那股英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声音很轻,眼神沉郁,却不像是生气,尾调颇多无奈,赵长欢抬眼望他,眸光清亮,倔强而坚定。

        “我知道,侯爷想听实话,我便讲实话给您,若侯爷不问,这些话会烂在肚子里,世上没有亏本的生意,我求侯爷帮我,我承您人情,日后侯爷吩咐自当全力相助。”

        韩灼慢慢起身,“觉得我会应你?”

        “侯爷是聪明人,赵家的承诺,虽不是从我父口中亲许,可父亲能让我牵扯其中,我身后自是站着赵家,您答应我,稳赚不亏。”

        “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我信您。”

        信您其实是不算个坏人,赵长欢拱拱手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个礼,韩灼很好,他的善恶都没有功利,所有的阴暗面都摆在明面上,即使背向这个世道,他也在按照自己心里的路一直往前,旁人的言语、目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路。

        因为没有人能成为他,也没有人能看懂他,所以没有人能去评判他的善恶,那些言之凿凿的人没见过幼时月华宫里的韩灼,没见过战火里提剑厮杀的韩灼,他们只是在他守护的平和安乐里,望着他满是鲜血的手,指责他的残忍如斯,而真正见过战场上韩灼的人,会像那些南疆人一样,视韩灼为神,奉韩灼为天,心甘情愿的臣服在他的铁血手腕之下。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开阳的声音,“主子,有事相禀。”

        韩灼挑眉,目光扫过赵长欢,淡声道:“进。”

        开阳佩刀而入,瞧了她一眼面带犹疑,赵长欢摸了摸鼻子,觉得他们可能有要事相商自己不便在场,手指搭在披风边上,轻轻摩挲,“侯爷既有要事相商,属下先退下了。”

        韩灼瞥了她一眼,下巴微微扬起,“不是想我救人吗?”

        话落,开阳不再迟疑,从怀里摸了张纸条呈给韩灼,“猎鲨帮一直盘踞在淮水城外的淮水之上,水性极好,帮众大都是些极擅长水性的穷苦人家,武功算不得高强,帮主屠三娘武功倒是不错,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虽是女子却极其仗义,这些年他们为祸一方,在陈进呈进京都的疏奏不同,他们做的是劫富济贫的买卖,杀的无外乎一些为富不仁的财主、商户,其中也不乏一些以官压民的官员,商户尚且能以钱买命,散尽家财可得一条生路,为官者却无一生还,他们所劫的钱财也多数给了穷苦百姓,平日里靠打渔为生,贪官忌惮,清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对他们是感恩戴德,多有维护,江湖草莽也多般敬重,偶有路过也会前往探访。”

        “陈进性残,最喜幼女,近年来变本加厉,据说月前他手底下的人打死了城外的一家人却偏生将那孤女抢了去,第二日便从后门抬了出去,满身青紫不成模样,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猎鲨帮知晓后在道上放了话,下一个要动手的人便是陈进,陈进听到消息花重金在江湖上请高手做护卫,江湖人好义,来的也尽是些泛泛之辈,他便将平匪折子送进京去,花重金请了皇上眼前的红人说项,将猎鲨帮说的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皇上这才下了旨意让您平匪,此次您来,他这般殷勤,想必是将您当成了保命符。”

        赵长欢低头,嘴角不由勾了勾,保命符,只怕是道催命符。

        “武功算不得高强,你也能将自己整成这副狼狈样,着实废物了些。”

        赵长欢神情一僵,她以为韩灼向来只是寡言,却不想说话竟这般不饶人,猎鲨帮帮众武功是算不上高强,可那日她们碰上的,不止有手握鱼刀、满身腥气的人,还有手持长刀满眼杀气的人,追杀她的人里也有这样的人,跟普通帮众不同,他们身着黑色玄服,左肩绣有花枝,手握长刀,黑色抹额,更像是哪个门派的人,那群人虽然武功高强却不一定能伤得了她,真正打伤她的是站在他们身后发号施令的黑袍男子。

        深不可测,武艺高强。

        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是嘲讽还是劝慰,“你倒不必太过伤心,总算一群废物里,你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原来如此。”她低低念了一句,依照开阳所说陈进一心要拿他们做刀,借他们的手除去猎鲨帮,出事后城守府的人满城找她亦或许是为了救她。

        她猛然抬头,纤长的手指落在她的发旋之上,她来不及躲,他来不及收,四目相望,韩灼缓缓别开视线,将手背在身后,面色无常道:“什么?”

        “早前我从猎鲨帮手中逃脱,他们派人追杀,淮水城里陈进路设关卡,满城找我,当日计划只有我们十七人跟陈进知道,被伏以后,我一直以为是陈进将我等卖与猎鲨帮,可若如开阳统领所说,猎鲨帮要陈进的命,那他必然希望我们将猎鲨帮一锅端了,所以他找我不是想杀我。”

        “他巴不得我活着回来,证实猎鲨帮的凶悍残忍以此求得朝廷派更多的人马平匪,这样才能保他性命,如果是这样,泄露消息的不会是陈进,而是”

        她沉下眼帘,低声说,“是”

        她说了两遍都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口,用人不疑,可终究是她轻信了,如此偏远且不起眼的帮派,在这动荡不安的明靖更是数不胜数,却有一人站在迷雾里设了这样一盘局将他们全都算进去,说到底他们不过蝼蚁。赵长欢咬咬唇,若真是十七个人一个都没能回去,这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管辖他们的人自是难逃其咎,他们要算的人,是韩灼。

        “是你们自己人。”

        说话的是开阳,他望向赵长欢,一字一句道:“你们不过是鱼饵,他们从一开始打的主意便是引主子前来。”

        赵长欢抬眼,面色肃冷,“猎鲨帮除了手握鱼刀的帮众,还有一群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人,身佩长刀,黑色玄衣,左肩绣花枝,花红似火,不见繁叶。”

        “统领可知是何来路?”

        韩灼与开阳对视一眼,缓缓开口,“曼殊沙华,死亡之花,鬼老天雄。”

        是她不曾听过的名号,可能被韩灼记住的人,想必定是极厉害的人物。

        “原来他逃到了这。”

        “沈天雄手段阴毒,这是设好了局等着主子往里跳,开阳请主子先行回汾州,平匪、诛杀沈天雄一事属下必定死而后已。”

        韩灼随意挥了挥手,眸色一寸寸深了下去,“开阳,从南疆到淮水,我们跟着他跑了一路,既然是他自己挑好的葬身地,我便成全他。”

        “主子!”

        韩灼面色慢慢冷冽,他慢慢垂下眸,沉声说道:“战火四起,天下动荡,他若有心想藏,便能藏一辈子,他既然送上门来,这一次他便一定要死。”

        抽筋削骨,血尽而亡,方能以命偿命。

        他这一生所有的善恶只源自两个人。

        一个是年少时在月华宫里握起他匕首的小姑娘,双手染血,眸光清亮,她告诉他:那人欺辱他,所以该死。

        还有一个是长他五岁的玄天,陪着他上了钟鸣山,又陪他入了战场,南疆起战那天,身长八尺的汉子跪在他面前,以血盟誓,朗声道:忠于韩灼,永不叛离。

        再往后,一个消失在那晚的京都城里遍寻不见,一个以身救主被他亲手了断,只剩了他自己,善恶随心,杀伐不断,成就了如今的明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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