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望封狼 >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山下已是春柳飘摇,而山顶却是风雪依然。

        “杀了我,你一定会死。”

        刀锋锃亮,盘旋在头顶的苍鹰随时准备向她袭来,赵晏缓缓侧眼,冷冷望着男人的侧脸,刀刃抵在他皮肉上,沉声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能活着回去。”

        “胡先生足智多谋,却偏偏斗不过两种人,一种如袁纥律那般心智至诚至坚,另一种便如我一般。”

        “是亡命之徒。”说罢,手中锋利的刀锋迎上。

        “主子!”“将军!”

        所有惊慌失措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是一声巨响落在赵晏耳畔,破风而来的长箭击中了赵晏手中几乎快握不住的长剑,虎口发麻,剑势走偏,利刃在胡泽山脖间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长至耳侧,伤口不深,要不了他性命,却有喷涌而出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脖颈留下,染红了衣领。

        胡泽山双目冰寒的望向赵晏,右手死死按着被被剑尖划破的脖颈上,殷红的血液淌了他满手,顺着指缝留下,格外刺目,旁边的人递上锦帕,他仔细将血渍擦拭干净,眉眼间尽是厌恶。

        赵晏挑眉,只可惜杀不了他,不过胡泽山最厌血渍,如此,倒也是能恶心死他。

        “拿下!”北戎将士齐齐围上,胡泽山看向捂着腰腹蜷缩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目光清冷,不辨喜怒,他在那双沉静的眼里看见了惋惜、遗憾,甚至有一丝得逞的狡黠。

        浮光剑脱手的瞬间,赵晏竟有种莫名的解脱感。

        一路奔赴,刀光剑影中挣扎,终于在这一刻,她好像用尽了力气,像寒风里飘摇的枯木,摇摇倒下。

        倒下的时候,她想,这一次,她依旧怕冷,怕自己再一次死在北戎。

        “驾!”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厉喝突然响起,纷乱的马蹄声陡然在风雪声中清晰起来。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北方的山道上,数十匹烈马踏雪而来,疾如流星,领头的少年一身墨色劲装,手握长弓,数箭齐发,赵晏身前的侍卫应声而倒。

        “北河,你看看,怎么样,这几年兄弟的箭术可曾落下。”

        “不过尔尔。”应声的少年斜斜看了他一眼,马蹄飞扬,冲向人群,一声燕鸣般的哨声破空响起,马上的少年一把将赵晏拉起放在马背上,流星般的长箭伴随着燕哨齐齐没入北戎将士的身体里。

        长鞭抽打在马股上,骏马嘶声长鸣。

        “大胆!”

        “放他们走!”胡泽山大怒,苍鹰在头顶盘旋,他目光冷冷看向不远处的山头上,雪光之上,泛着铁器的光泽,既是有备而来,这次倒是他意料之外了。

        “这北戎人,到底还是有两个聪明人。”北河护着赵晏,高声道:“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北风关的仇,至死方休。”

        话落,一行人便呼啸而去。

        骏马奔驰在山道上,赵晏醒来时,一行人已出了崀山。

        她醒时,一时恍惚,掌心攥着的衣料皱的厉害。

        帘幕低垂,空气里飘着熟悉的香味,清冽而淡雅,身上盖着北戎独有的羊毛编织成的毯子,小案上的茶盏冒着白雾,随着马车而轻轻摇晃。

        赵晏转了转眸子,发现自己枕在韩灼双膝上,修长的手握着她的手腕,小心的避开腰间的伤口,身上的衣物已然换过,伤口也仔细包扎过。

        她抬眼,那双如墨石般的眼紧紧闭着,眼下有浅浅的青色,从此可窥见他连日的疲惫与辛劳,赵晏抬手,指尖轻触在瘦削的下巴上,不由顿了顿,有些扎手。

        “醒了。”

        男子声音低沉,赵晏伸在空中的手陡然一僵,整个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韩灼拉住,长发散在他膝上,与他衣袍上的银丝交错。

        韩灼垂眸看向赵晏。

        她今年不过十六七岁,可好像从他们相遇,她的谋、她的算、她这触目惊心的一身伤,都是为赵家、为北境、为明靖、为百姓,甚至韩煜,甚至于他,可她好像从未想过她自己。

        “还疼吗?”

        赵晏眼眶突然有些发酸,她望着韩灼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氤氲在眼眶的泪水打着转落下,修长的指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知道疼,下次就别再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疼。”

        她眨了眨眼,咧出一个笑来,“我高兴,很高兴。”

        前世今生,能遇见韩灼,都是她的福气。

        她其实不贪心,可能没机会与他一道赏过江南的春柳,可她同明靖无数闺阁女子的梦里人生死相随,一道守过明靖的河山,同乘一骑,穿过北戎茫茫的风雪夜。

        他也曾为她放下刀剑求过一回神佛,不求独活,愿与她双双死。

        这样想来,倒是她在逆天改命里偷了与韩灼的一段缘分。

        一行人日夜兼程,自出了崀山,北戎围剿他们的人便渐渐少了许多,三日后,他们便在月云关外遇上了前来接应的韩煜。

        一身疲惫,许是已近故乡,又或是韩煜身后高高扬起的军旗,让她那个终日提起的心也慢慢落了地,连日赶路的疲意在松懈后猛然长出,韩灼下令就地扎营休整,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或多或少的轻松。

        夜里所有人沉沉睡去,赵晏出了营帐,看着天空稀疏的明星,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韩灼看着月光下的赵晏,长发束在身后,身上套着他的衣袍,有些过于宽松,却让她穿出了几分潇洒姿态,像是那些风流文人,姿态不羁。

        他看着这样的赵晏,指尖缠绕的红绸带有些发热,他想起补英城那个过于荒唐而真实的梦,心里猛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破土而出,在他不经意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都是有关赵晏。

        赵晏向来警觉,似是注意到他的动作,她转过身去,直直便跌入那双眼睛里,看见韩灼看她,不由得勾了唇角,“侯爷。”

        韩灼看向她,抬手招她过来,声音轻的似风一般,“还没睡?”

        她摇了摇头,抱膝在他身边坐下,“刚与韩煜聊完北境的情况,睡不着。”

        “京都城中有赵将军,津北城中有你兄长,疫症有二公子。”

        赵晏仰头看向他,有些奇怪,“侯爷想跟我说什么?”

        “人生匆匆数十载,别做亡命之徒。”

        她扛在肩上的东西太多太重,所以她早就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作一回事,提着剑,连性命也顾不得,他看着赵晏,神色柔和几分,“江南的春柳,大漠之上孤冷的月亮,你不妨都去看看。”

        蝉翼般的羽睫轻颤,眼角弯出一抹轻浅的笑,那笑意转瞬即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纵使风景有千般好,我却也是去不得。”

        “嗯?”

        “父亲重病,更不愿因我之故再动兵戈,已向陛下递了折子,辞去定北大将军一职,长兄调任定西城,驻守西北边境,至于我,做不得名正言顺的女将军,如今赵家放权,阖族老小受制于圣上,要么顶着赵晏的姓名继续做金麟卫十三卖命皇室,全家人的性命攥在正元帝手里,要么。”

        “韩煜拟了折子,奏请圣上迎娶赵家长欢。”她眸子里盛着星光却没一丝笑意,带着难言的小心翼翼和隐忍,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看向他,像是与他谈及的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事情,韩灼迎着她的目光,只听她道:“这就是我的第二条路,赵长欢嫁于韩煜,自此赵家依附于韩煜,一生受他庇护。”

        “你呢,你怎么想?”

        赵晏伸手,掌心摊开,一方镂空的青玉静静躺在手心,清冷的月光为它镀上一层淡淡的光华,红线穿过青玉,像是穿过了她的前世今生,韩煜拿出这青玉时,她彷佛看见了自己曾经对韩煜所有的欢喜,从前世的十二岁到十七岁,她喜欢他喜欢的小心翼翼,明明时北境蛮荒之地长成的大树,也甘愿为了他受尽委屈,困在只有四方天地的京都城。

        隔着好些年,她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其实我没得选。”

        赵晏神色平静,指尖摩挲着青玉,“赵家没了兵权,再也做不了直臣,这些年赵家在朝堂之上得罪的人不少,甚至不用正元帝出手,那些奴颜婢膝的小人便能将赵家生吞了,赵家注定没落,可只怕有人动了杀心,斩草除根。”

        “你想嫁韩煜。”

        “我”

        韩灼看着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沙哑道:“只是你自己,赵长欢,你想嫁给韩煜吗?”

        赵晏望着他,鼻子有些发酸,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可她注定不能只想自己,她是赵家的女儿,她才不是赵晏。

        沉默半响,韩灼忍不住开口,“还有我”

        “我想。”

        女子打断了他的话,抬头露出一抹倔强而清冷的笑,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墨色的双眸之下,慢慢化为虚无,回归平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曾喜欢他那么多年,能嫁他,也算是那么多年的爱恨都得偿所愿。”

        那个“我”字淹没在女子的声音里,韩灼抿唇,目光深沉如潭,心口像是被人拉扯着一般难受,满是怒意,手中红绸慢慢攥紧,又像泄气一般松开了手,最终淡漠开口,“那便如你所愿。”

        “开阳。”

        墨色的身影随风而落,抬手扶着韩灼起身,赵晏怔愣在原地,不知是那句话惹了他不高兴,她不知缘由,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韩灼背向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其实宁愿,你从未去过北戎。”

        “我掌北境军权,不会为难你赵家旧部。”

        他的一生,自有意识起便受尽了苦难,却难得在一场交易中动了真心,只是这真心在她眼里或许不过如草芥一样轻贱。

        赵晏抬手,伏身拜下,“那便多谢侯爷。”

        无人看见她眼角眉梢的苦涩之意,韩灼说“还有我”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清晰而有力,她的北戎之行终究是一场难与人言的梦,前世明靖口口相传的爱情故事,她曾听了千百遍,韩灼爱极了赵温宁,他该有和睦美满的家室,北境这趟浑水他蹚过了,废了右手,伤了双腿,落得一身伤。

        无论是心软也好,义气也罢,这场是赵家与皇权的战争,她不愿他再卷进来。

        韩煜桌案前的烛火燃了半夜,清隽的面容在跃动的烛光中越发显得慈悲,眉间一点朱砂痣,原是人间慈悲相。

        他像是在等她,酒杯斟满了酒,赵晏走进来时,他抬眼看她,他的目光说不出悲喜,唇边的笑似失落却又明明在笑。

        赵晏在他面前坐下,静声道:“我嫁。”

        “晏晏。”他沙哑出声,“我既盼着你答应,却又盼着你不答应。”

        他摇摇晃晃起身,在赵晏身前蹲下,“即便知道,你早已不喜欢我,可我还是想娶你。”

        “我只要赵家无恙。”

        赵晏抬手将青玉系在他脖颈间,“我嫁给你,求这一件事。”

        韩煜盯着她,慢慢开口:“好。”

        “我这一生,只娶你一人,晏晏,你能不能,看着我。”

        赵晏心念动了动,她看着他从落魄离宫的皇子一路走回京都城,看着他为了皇权富贵将手伸向北境,看着他另娶他人,再看着他孤身赴北风关愿跟她一同死在战场上。

        若是前世,她想她不会觉得自己过往的喜欢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可如今,韩煜给她的这条路,是她最好的选择。

        谋算千遍,这个选择对她,对赵家,对北境,对赵家旧部,似乎都是极好的选择,所以即使不甘心,她也愿意嫁,可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再喜欢他。

        “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你。”她起身,“永明殿上的位子,你若想要,我帮你。”

        “长欢!”

        “长风。”赵晏侧目看向他,平静道:“递折子吧。”


  https://www.lingdianksw8.com/16216/16216379/647422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