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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不是所有的痛苦,因为知晓真相便能烟消云散。

        韩煜静默着,看着二人相拥而出的背影,似有一把大火在他心里烧起,如阴阳谷那把大火一样,将他所有希冀与盼望烧得干干净净,他突然意识到,他与她前世今生二十几年的缘分也就,不过如此了。

        他撑着桌子,仓皇起身,踉踉跄跄追了出去,厉声喊出她的名字:“赵长欢!”

        赵晏顿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却听身后人沙哑着嗓子道:“韩元如此丧心病狂,不及后果也要肃清朝堂,夺你赵家军权,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赵晏慢慢转过身去,她紧紧抓着韩灼的手,她的心开始在胸膛疯狂跳动,那个答案近在咫尺好像只是蒙了一层薄纱,只要韩煜张口那个答案就能清晰摆在她眼前,可她下意识觉得,那个答案,不会是她想知道的。

        韩煜艰难笑开,他惨白着脸,抬眼看向她身侧的韩灼,对上男子幽深如潭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因为他发现,此生爱而不得的女子在这世上尚留了一个儿子给他。”

        “认祖归宗,承继大统。”

        漫天的落雨陡然变大,韩煜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赵晏看着他,面色一点点变得近乎透明的苍白,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最终松开了身侧人的手,一步一步朝着韩煜走去。

        痛心、惊疑一一从她眼中闪过,胸间气血翻涌,轰的一声炸开,血气涌上喉间,她跌跌撞撞往前,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落在绯红的衣衫上,格外刺目。

        赵晏轰然倒下,她蜷缩在地上,痛的像是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痛意直达千肢百骸,如针砭刀刺一般,血淋淋的,连呼吸都是痛着的,她闭了闭眼,余光里,那抹白影仓皇奔来。

        她握着拳,无尽的泪从她眼尾漫出,她悲凉的想,为什么自己没能战死北风关呢。

        如果战死了,就不会这样痛了,这般苦了。

        “赵长欢!”

        韩灼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如夜雨一般清透,带着彻骨的寒意,平静而汹涌。

        韩煜连滚带爬奔向她,指尖堪堪擦过女子裙角,却是慢了一步,韩灼早已伏身,将人稳稳抱起在怀里,抬脚便朝外去。

        “放开她!”

        韩煜声音冷厉,不怕死似的,上前拦住了韩灼的去路,“放下她。”

        韩灼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韩煜。

        “你没资格带她走。”

        韩灼垂下眼眸,眸色阴沉,喜怒难辨,“你又凭什么来拦我。”

        “那你呢,你算什么!”

        “我们有十五年,我爱了她十五年,你拿什么跟我争!”

        韩灼抬眼看着面前这个似癫似狂的男人,他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雨里,一下压过雨声,胸腔起伏,他看着韩煜,眼里染上悲悯,“我跟她没有十五年,可我会跟她有一辈子。”

        此话一出,他眼里的悲悯倒有几分像是怜悯自己。

        听到这话,韩煜低低笑了。

        似哭似笑,“韩灼你跟她哪来的一辈子,她最爱的正直纯善你没有,她最爱的明亮鲜活你没有,你甚至没有一个清白的出身,你像一滩烂泥一样,长在阴沟里,烂在阴沟里,你那样的过去,你怎么敢爱她,你凭什么去爱她!”

        “同样是儿子,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我母妃病死冷宫无人问津,凭什么我战战兢兢活得犹如蝼蚁,凭什么我背负父仇每靠近她一步都会觉得愧疚难当,凭什么你就能轻而易举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可她明明最爱我”

        最爱我年少时,雅致风流,公子翩然。

        最爱我年少时,意气风发,光明磊落。

        那时,韩家人的双手没沾上赵家人的热血,韩长风只是北境的韩长风,晏晏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晏晏。

        厉声嘶吼后的一句呢喃,是道不清的前世今生,这世上,最难断,是旧情。

        那些断续的语句在韩灼脑海中逐渐汇聚成一个遥远的故事,隔着久远的年岁,深刻而清晰。

        他仿佛能看见韩煜的隐而不发,百般割舍,能看见赵长欢的痛不欲生,撕心裂肺。

        只是这些过往都与他毫无关系,即便痛苦纠葛,伤心断肠,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他毫无干系,他注定只能看着、听着。

        斜风疾雨吹进来,打湿了衣衫,韩灼面色依旧沉静,他将怀里人放下,宽大的披风将昏迷的女子遮的严严实实,随后将人背在身后,他左手持剑,右手护着背上的人,目光冷冷看向韩煜,声音平稳冷然:“你见过她最好的模样,明亮开朗,温暖的像北境之上高悬的太阳,可我见过的赵长欢,明明怕冷怕疼,也能忍着一身伤骑行千里,刀光剑影眼也不眨,坚强的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冷刃,韩煜,是你从来都护不住她。”

        他克制着情绪,一贯的平静泰然,“我要走,你尽可以来拦。”

        风雨交杂,铁器相撞的声音陡然间响起,风伯与青龙眉头微皱,对视一眼,极有默契的领着人将宅子围了,还不忘伸手拦下急匆匆朝里走的殷非。

        殷非看向风伯,神色有些急切,“让开,我要进去。”

        风伯摇摇扇子,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去路。

        殷非懒得跟他周旋,拔出长刀,冷声道:“打起来了,你让是不让。”

        风伯折扇一合按在他的破月刀上,“急什么,我主子在呢,不会让你家姑娘受伤。”

        殷非怒道:“姑娘伤重,受不得折腾!”

        青龙瞧了门口一眼,大开的院门,静若无人,他抬头看了眼高墙,拍了拍殷非的肩,道:“走。”

        两人一个起落翻上了墙,风伯站在下面直嚷,“主子吩咐寸步不得入,你们俩瞎掺和什么,给我下来。”

        两人置若罔闻,很快便消失在墙头。

        风伯摇摇头,看着大开的正门,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嘴里还嘟囔道:“大门不走,简直有病。”

        院内,银光毕现,自内院到前厅的长廊之上,尸体越来越多,男子手持利剑,利刃破风,剑风呼啸,院内已是惨不忍睹的景象,长廊两侧歪倒着残缺不全的人,鲜红的血水污了沿路的栏杆,持剑的黑衣男子杀红了眼,剑锋微偏,一剑挑开挡在韩煜身前的陈寅,剑光飞舞,直刺韩煜,威势逼人。

        血,满院的血,沿着青石砖的砖缝,一阶一阶往下淌,顺着雨水往外流。

        趴在墙上的殷非与青龙皆是一惊,飞身而下,拦下了还往上扑的陈寅,殷非抬刀挡下他:“你不要命了!”

        话语间,素色的白袍上开出大朵大朵血红的鲜花,很快便将白衣染做红衣,几乎看不出本色,只见韩煜手中长剑触地,整个人软瘫在地,韩灼手中长剑从他皮肉中抽出,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

        大量的血从他身下涌出汇成一片血泊,他挣扎着,匍匐往前,抬手抓住了韩灼的衣角,翕动的嘴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放下。”

        一时间寂静如死,姗姗而来的风伯见了这一场景,手中的折扇直直落在血污里,染脏了扇面。

        “殿下,放手吧。”出声的是殷非,他一手扶着陈寅,一手握着破月刀,目光沉沉,似有不忍,“我家姑娘,是喜欢侯爷的。”

        地上的人不是是否听见他的话,静了几秒,怔怔松开了手,苍白的面容上扯出一抹悲凉的笑,皓白的手腕直直砸向血泊里,他伏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喜欢,混着呛咳的粗喘,血迹从唇边溢出,那句话像是判了他的死刑一般。

        是啊,她该是喜欢他的,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韩煜疲倦的合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那我呢。

        韩灼的脚稳稳踩入血泊之中,溅起了咯吱轻响,清隽的面容上挂着来不及擦拭的血珠,握剑的手上血迹斑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宅院,再无人敢拦。

        风伯低叹一声,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主子该不会将人给弄死了,几步上前,扶起地上的人,细细替韩煜摸了脉象,片刻后,轻轻舒了口气。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赵晏醒来时,窗外丝竹声声,温言软语唱着江南小调,不晓得睡了多久,睡过了日日夜夜,整个人像是快散架一般,她翻了个身,睁开眼,想要撑着手臂起身,却用不上半分力气,臂弯一软,整个人跌了回去。

        这番动静招进来两个侍女,她们着水绿色八角裙,一抹袅袅细腰露在外面,身姿妖娆,面容皎好,见她醒了,两人先是一惊,随后带了笑模样,一个提着裙角转身跑了出去,另一个扶着她起身,用生疏的明靖语跟她说:“姑娘,要喝水吗?”

        她点了头,沙哑着嗓子问道:“这是哪?”

        “若羌城,是我南疆圣宫之内。”

        话刚落,门外就匆匆闯入一人来,墨衣长刀,面容俊毅,似是隔了万水千山,沉沉一声:“姑娘。”

        她看着殷非那张脸,一时间竟有几分恍惚,她不知该做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安抚他眼底的担忧与不安,只觉得浓重的疲惫吞噬着她,最后她也只能勉强的弯出一抹笑,略略朝他点了点头。

        却见少年眼里担忧平添几分心疼,带出眼尾几许血丝,她想许是她这副模样太过狼狈,笑容惨白,一点也不像是让人放心的模样,倒像是吓到他了。

        那侍女递了茶杯过来,却被殷非接过,摸了摸温度方才放进她掌心。

        “姑娘可有哪还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温热的茶水入喉,方找回几分自己的声音,“我睡了几日?”

        “那日姑娘吐血昏迷至今已有五日。”

        侍女取了披风替她披上,接过她掌心的茶盏,略略行礼便退了出去。

        “怡王呢?”

        她声音很低,轻的像一股风,字字落在空里,殷非蹙了蹙眉,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终是回道:“还活着,侯爷遣人将他送出南疆了。”

        他抬眼望进女子眼里,“明安侯三十二剑,剑剑避开要害,可剑剑伤人,虽不至死,但”

        “但生不如死。”赵晏听着他的话,慢慢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的少年,“侯爷呢?”

        “侯爷守了你一夜,这会该是跟青龙处理谋反一事。”

        “殷非,带我走吧。”女子仰头,眼里多是灰败之色,她声音暗哑的不成样子,“回北境,去京都都好,别在这。”

        “小长欢,你哪也别想去。”门外进来两人,男的风流倜傥,折扇在手,女的衣衫华贵,清媚动人,一见她,便弯出一抹笑,“我说韩灼把人如珠似宝的藏在这,夜夜亲守,明明是我的圣宫,却是连我也不能来。”

        那女子几步上前,带着好奇端详她几眼,“原来你长这副模样,倒难怪韩灼把你当成宝贝似的。”说着,女子偏过头,朝着身后的风伯笑道:“我就说当年他怎么对我那般冷淡,原来,要生成这般貌美才能入他明安侯的眼。”

        “我还以为他要当一辈子苦行僧呢。”

        “王女。”风伯颇有几分无奈。

        “不说了还不行。”女子勾起唇,笑盈盈的看向她,“我是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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