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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悔不悔呢?

        一人走在暗夜里,任由鬼魅撕咬,与魑魅魍魉缠斗,刘护扪心自问许多次,却唯独不曾问过自己,悔不悔。

        他怕,此话一出口,撑着他走在暗夜里的那股勇气,一下子便泄了。

        刘九如,曾是明靖王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有文人的铮铮傲骨,雅致风流,他想做的,也是如秦昉一般背脊笔挺,心怀家国,铁血丹心的文臣,而不是如今玩弄权术,满手鲜血的权臣奸佞。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他微微仰头,眼角有晶莹的光一闪而过,唇角轻扯,似是叹息般慢慢舒气,掌心摊开,指尖摸上朝服上繁杂的纹路,“不悔。”

        “无论是彼时还是现在,我都只要一个结果。”他慢慢转身,清瘦的背影有些僵硬,双手交叠,躬身行礼,“公主万安。”

        无论是先太子死后背弃旧主,还是借如恪与太后之手送了李月华入宫,亦或是折了一身风骨甘做小人,从始至终,他只要这一句话。

        正如他每每与她相见,说的这句话一般无二。

        如恪吸吸鼻子,看着他弯下去的腰,忽然便笑了,眼睛却像是浸了水,不断流泪,她顾不得体面,就这样看着他,又哭又笑。

        “你对不起所有人,可你独独对得起我。”

        可就是这份对得起,才让她如置炼狱,心如油煎,他为了这份对得起变成了魔鬼,丧尽天良,保下了如恪长公主与刘护的命,却亲手抹杀了韩矜与刘九如。

        凉风吹得她裙摆翻飞,阳光斜斜落在瓦墙上,落在她湿润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可是,我已对不起兄长。”

        如恪抬手,衣袖狠狠擦过脸上的泪痕,揉的眼睛涩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欠的我还,你欠的你还。”

        “刘护,我们各凭本事。”

        女人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在空荡的宫道上分外清楚,刘护始终没抬身,直到脚步声渐远,他也一直保持着那副样子,他看着青石砖规整蜿蜒的纹路,想起先太子来。

        九如以为,孤这个太子做的如何?

        当时他如何答,世人皆道太子宽厚仁德。

        先太子淡笑摇头,又问他宫道可难行?

        他说,宫道宽阔,砖石平整。

        先太子便笑了,目光望向那高高的宫檐,他说,我却觉得每一步都行的极为不易,我走在这宫道上,踩过的每一块砖都在提醒,我有臣下,有子民,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唯恐怕行错一步,便害了我本该守护的人,所以九如,你可愿意效忠东宫,以身做镜,看看我这个太子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言,宽厚仁德。

        没有金银财宝,没有权势相许,有的只是两个男儿的血气方刚,意气风发,志同道合。

        刘护慢慢抬起身,目光落在宫檐的瓦当上,造化弄人,宿命无奈,他能做的,只有在先太子死后,拼命活着。

        宫墙角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几个宫人提着宫灯静静候在转角,未敢再进一步,刘护问声转身,却见是正元帝身边黄信,谦卑而恭谨,道:“鸣莺宫的太监来报,贵妃娘娘晌午召了太医令,陛下知相爷一定会进宫,让奴才来请相爷,往太和殿一趟。”

        刘护目光扫过黄信,他今日是持贵妃手令进的宫,贵妃身子虚弱,只他一个兄长,正元帝给了他腰牌,无须上禀,可随时入宫,算是无双恩宠,或是人心拉拢。

        他微微颔首,淡道:“走吧。”

        蜷在袖间的指节轻轻摩挲过光滑的里衬,刘护半垂下眼,人真的是很奇怪,正元帝待他很好,即便是利用也是给了他无上荣宠,只可惜

        彼时江山动荡,他选择义无反顾站在韩元身边,也是动了心思,故人已逝,他总该为活着的人打算,先太子、先帝接连身故,各路皇子虎视眈眈,明靖周边恶狼环伺,能推上去的只能是韩元,他没得选,先太子妃亦如此。

        他们领着先太子旧部推了一个魔鬼上位,以至于这快二十年,他们这些旧人,依旧身陷囹圄,挣扎不易。

        酷吏苛政,搜刮民财,大兴兵戈,朝臣勾心斗角,百姓苦不堪言。

        若韩元是明君,他做不了忠臣,却至少会是良臣。

        可韩元不是,他也注定是奸佞。

        暗道很长,潮湿而闷热,赵晏被蒙了眼,脚步声在甬道里格外清晰,阮如筝的手反制着她的胳膊,短刀抵在她腰间,推着她一步步往前,不知走了多远,似是快到了尽头。

        两人站定,短刀慢慢移开,随即放入她掌心,身后的人慢慢开口,带了些歉意。

        “十三,对不起。”

        “我不能让殿下死。”

        黑布下的眸轻轻动了动,唇角轻轻抿着,阮如筝站在她身后,看不见神色,指尖拂过她稍长的发梢上,“你头发长长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朝后撤了一步,有别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赵晏侧耳,听着那道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无影。

        “继续走。”

        陌生的男声响起,赵晏抬步,掌心的短刀顺势藏入袖间。

        是人是鬼,总要去见过。

        光影交错,投落在门口的地毯上映出一片斑驳。

        赵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摆件,暗自猜着主人的身份,不算奢华,却十足清贵。

        目光扫过,忽然便落在左侧墙壁山水画的印章上,满眼惊骇。

        竟与前世阴阳谷中,未烧完的半张布帛上的印章一般无二,未刻名姓,以行楷刻着宽厚仁德四字。

        赵晏眼神冰冷,死死盯着眼前这幅画,题名,《上京元夕夜》。

        画上有鳞次栉比的瓦舍,熙熙攘攘的行人,仕女着华服,孩童戏灯火。

        眸中一点一点泛起湿漉漉的光。

        天下平顺,世间清明。

        她年少时,曾问过的,父亲的少年志。

        八月末九月初的光景,太阳亮的晃眼,亮堂堂洒在大地上,像是要将一切都晒晒干净。

        自京都到庆州,快马加鞭亦要一日一夜的光景,韩灼领着人骑了上好的西域马,赶了一夜的路,硬生生将这路程所需的时间有缩减了一半。

        墨色的衣角,随着动作翻扬。

        雨师送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子清遇袭,琴生重伤。

        人是在庆州没的踪影,他派去接应的人也被盯上,难以脱身。

        韩灼攥着缰绳,扬鞭策马,一阵风似地掠过了城门。

        骏马扬尘而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守门的兵将揉了揉眼睛,似乎还在回忆刚刚自那人手中扬出的金色腰牌,头皮不由有些发麻,皇家的人,怎得好端端来了庆州,只怕这庆州有大事要发生。

        他眨了眨眼,两条腿有些僵,咬着发麻的舌头,继续安安静静站着。

        那些是上头人该管的事,不问不说不看,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活命之道。

        京都繁华,北境苍凉。

        赵晏曾问父亲,这样多的人,弃富贵,舍繁华,甘心守在这苦寒之地,是凭着怎样一份心情。

        赵钧当时抱她高坐于马上,见士兵演武,头顶军旗赫赫,喊声震天,他说:“这些身穿铠甲,手握刀剑的人,有的想建功立业,有的想保家卫国,他们是明靖最坚硬的壁垒,文人撑起风骨,武将抛洒热血,我们都是为了更好的明靖。”

        赵晏当年不明白,后来以身护山河时才初见端倪,而眼前这幅画,是父亲的因,前世阴阳谷内未烧完的半张布帛,是父亲的果。

        身后忽然响起推门声,她未转身,依旧静静看着那幅画。

        身后的人也未惊扰,慢慢顿住了脚步,立于她身后,默了良久,“赵姑娘喜欢这幅画。”

        如恪长公主立在屏风前,目光直直落在前方,赵晏转过头,她却也不看她,径自道:“我记得赵钧年少时,也喜欢。”

        “可惜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很快便消失不见,迎上赵晏的目光,平声道:“真品已毁,我临摹了千遍,也只能画成这副模样。”

        “绘画之人,心绪诉诸于笔端,长公主没有这份胸怀,自然也只能是形似而神不似。”赵晏声音冰冷,静静道:“长公主找我来,想必不是要请我赏画。”

        “自然。”如恪转身,广袖微垂,斜斜坐在西窗前的小榻上,“赵将军枉死大理寺,赵姑娘,不会就打算这般忍气吞声,算了吧。”

        “长公主想要什么?”赵晏眼里的冷意渐深,却慢慢攀上笑意,似讥似讽,“总归不是想要我单枪匹马提着剑杀进宫去,纵我武艺再高,一人也难敌千军万马。”

        “若是为此,长公主倒不必大费周章劫我来此,我父已死,赵家与今上,要么玉石俱焚,要么赵家被他打杀个干净。”

        赵晏微微转身,靠在小榻面前的长桌上,神色淡淡,“不如我来猜猜,长公主既怕我为保全赵家忍了这口气,转身回了北境,又怕我有勇无谋当真想血溅门庭,以死讨个公道,所以才想将我这把刀,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可对?”

        听到这话,如恪第一次从头到脚打量了赵长欢一眼。

        世人只当,赵家的幺女一直躲在庄子上,可朝堂之上大多有点本事的人都知道,跟在明安侯身边,死守北风关,闯北戎救主的八品校尉赵晏就是赵家幺女,赵长欢。

        “你远比我想的更聪明。”

        可哪又怎样呢,如恪看向她,敛去了温和的神色,换上一副庄严而凌厉的面容,一如她的身份,高高在上的明靖大长公主,“如此,我也不与姑娘兜圈子。”

        “劳姑娘写一封手书给北境的苏先老将军,再将燕符交予我。”

        “长公主想让我赵家做卖国的贼。”赵晏垂眸笑了笑,“却不问一声明安侯愿不愿意。”

        赵晏看向她,指尖轻轻叩在冰凉的桌面上,一下又一下,“长公主不会天真的以为,韩灼引抚南军入北境,孤身闯北戎王庭,是为了我赵长欢,竟是连性命都不顾及。”

        见她面有疑色,赵晏微微挑眉,“又或是长公主以为,韩灼深得圣宠,如今赵家式微,他仍留我在身边,只是因为情爱。”

        “你什么意思?”

        赵晏笑了笑,食指捏的生疼,“我以燕主身份,许给他的,是整个北境。”

        “长公主手眼通天,想必有所耳闻,北境一战,自我父亲退回京都,我赵家扶上去的北境将领,有不少抚南军中人。”

        “长公主想要北境乱,如今我做不了主。”

        如恪看向她,起身走到她面前,指尖轻落在赵长欢下巴上,微微抬起,扬起一抹笑,“即便北境换血,可你赵家在北境积威甚久,燕尾军,赵家军,总归是姓赵的,一如你所说,正元帝的圣旨不顶用,调兵的虎符不顶用,你赵家人却顶用,所以韩灼才会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留下你。”

        话落,她收了手,整了衣领,“我给你一夜时间,明日一早,我亲自来取,还望赵姑娘不要让本宫扑空。”

        行至门口,如恪微微顿住脚,看着门口守着的人,温声道:“我知道姑娘武艺了得,要逃出去不会是什么难事。”

        她站在门前,阳光落在她身前,“我出宫时听说赵夫人晕倒在了永明殿前,好心将人带了回来,赵姑娘走得,赵夫人便活不得,孰轻孰重,仇敌的江山与生养你的母亲,姑娘不会拎不清。”

        “江山,从来都不是韩元的江山,也不是你韩家的江山。”如恪身子微僵,紧紧攥住了广袖,只听身后的女子道:“这是百姓的江山。”

        许久之前,也有人曾这样对她说,孤是百姓的太子,守得是百姓的江山。

        身后的声音继续,清透而有力,“可惜长公主临摹千遍,也从未窥见这幅画中真意。”

        记忆中那人的面容忽然便清晰起来,一如少年时牵着她的手上城墙看万家灯火,对她说,阿矜,你是这天下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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