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排骨
黎耀无语凝噎。
黎江照的话，成功地唤起了他心底，曾经被长辈催婚逼生的感觉。
倒也不是他惜字如金，有意瞒着黎江照。
而是，他如今的记忆十分混乱，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在他的脑海中，有很多段散乱的回忆。
一忽是黎耀，在黎家，作威作福的混世小魔王。
一忽是鼻息间满是药味，仙风道骨的长者，教他如何搓制药丸。
一忽又是兵临城下，一抹红色的身影手持长剑自刎于两军阵前，他一怒之下屠城，遍野骸骨。
一忽……
诸多回忆，纷繁杂乱，毫无头绪，理不清。
他只记得那日于山谷间醒来，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满身伤痛。
脑海中还有一个系统，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
直到顾清音救了他，那个张扬跋扈的女孩子，笑声甜美，心无城府，找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珍宝，“快，把这个漂亮弟弟给我抬回去，当压寨师弟！”
再后来，他就到了青云派。
顾清音为他医治疗伤，还收他做师弟，耐心地教导他。
起初他口不能言，后来渐渐的，恢复了语言能力，却因生性谨慎多疑，没有开口讲话。
脑海中的系统很是奇怪，他发现，只要和顾清音有接触，系统就会延长他的寿命。
顾清音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依仗，他寸步不离地跟着。
可顾清音是真的惨，一朝从嫡女变成了养女，连丫鬟都敢欺瞒作践她。
她却还积极乐观，怡然自得，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该吃吃该喝喝。
连带着他都被这种心态感染了，渐渐的也不再去思考“我是谁”这种拧巴问题，而是安然地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现如今，随着黎江照找来。
关于黎耀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记起来，作为黎家最不成器的小辈儿，黎耀唯一的作用，就是给黎老爷子冲喜。
黎老爷子和顾承雍是旧相识了，多年来也偶有书信往来。
数月前，顾承雍曾提议提及顾峰之女，如花似玉，有意寻门当户对之人婚配，特托了黎老爷子做媒。
黎老爷子看完信，本已抛诸脑后，没当回事。
不成想这几月身子每况愈下，竟听信了冲喜的谗言，这才想起青云派的顾家。
大手一挥，一封信就同那顾承雍敲定了婚约。
议亲的事儿，交给了黎耀不靠谱的五叔黎江照。
黎江照带着他一路赶往青云山，途中经过揽月谷，与那谷主把酒言欢，好不快活，竟是流连不走。
无奈，黎耀只好带着随从独自上山提亲，却不想路遇不测，险些丢了性命。
再醒过来，脑海里就多了这诸多的记忆碎片。
又或者说，他就成了黎耀。
黎江照见他半晌不语，兀自喋喋不休，“你喜欢貌美的，顾清音当得起绝色之姿。但你也知道，咱们黎家和顾家结亲，已然是往他们身上贴金了，若非嫡女，也配不上你的身份，只怕老爷子那不好交代……”
“我不娶顾明珠。”大白决然拒绝。
“那你的意思是要娶顾清音了？”黎江照摩挲着酒葫芦，“也罢，反正嫡女、养女这种污糟事儿，顾家也不会外传。我看顾掌门的意思，也是属意嫁顾清音，如此一来，既顺着他的意，又顺了你的情，皆大欢喜。那咱这就议亲？”
大白连忙制止：“如今我目不能视，其中隐情颇为复杂，劳烦五叔暂且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好。”黎江照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的，生性不羁，对此并未多过问，“那咱们叔侄就各自快活，我且抻他一两日，再回那顾峰，等此间结束，咱们便带着清音那丫头，一道回黎家。”
大白不置可否。
“大白？大白？大白白？”顾清音一叠声地喊着，喊着喊着又觉得自己好笑。
明明大白也听不到，还喊个什么劲儿！
她一溜小跑，见白衣少年还好端端地坐在游廊下，心下稍安。
她轻轻地拂去大白衣袍上的花瓣，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顾清音拉着大白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饿吗？”
大白摇摇头，反手拉过她，也写着：“你很难过？”
顾清音勉强地笑笑，“其实是有点啦，不过不是我在难过，是她……就是怎么说呢，大概是原来那个顾清音吧，她曾经那么崇拜尊敬顾峰，在她眼里顾峰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如今这个爹爹却为了顾明珠，要把我往火坑里推。还好是我在这，要是她还活着，心都碎得跟饺子馅似的。算了，不说这些了……”
大白听不到，这些心思，也就只有当着他的面，她才敢说出口。
顾清音拉过大白的手，一笔一划地写：“我很好，不难过。”
她又挤出笑脸来，拉着大白戳戳她的脸颊，“看，都笑出酒窝了。”
大白因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阵莫名脸红，害得顾清音还以为他吹风着凉了。
“走吧，今天咱们不修炼，回去做酱排骨！”
酱排骨是原主最喜欢吃的菜，尤其是王慧茹亲手做的，每次都能吃完一整盘。
其实王慧茹的厨艺只能说凑合吃，但是每次原主都会吃光光。
因为她吃得越多，王慧茹脸上的笑容就越盛。
顾清音也和原主一样，希望王慧茹能够开心一点，不要因为过往的事情，沉浸在伤痛的情绪里。
自从上次青云派开启了议事堂之后，王慧茹的清雅阁就闭门谢客了，理由是王慧茹身体不佳，要静养。
起初顾清音还以为突然发生这么多事，王慧茹心情郁结。
可她也了解王慧茹的性子，绝非是那种小家做派的女子。
这么久都不来看她，一定是被牵绊住了。
顾清音有种预感，她在这青云山上呆不了太久了。
想着离开之前，总要去好好地看看王慧茹，好好和她的娘亲告别。
思前想后，顾清音亲自挽起袖子做起了酱排骨。
她曾经在多个位面做任务，对多项技能都很熟练，唯独于烹饪一道，甚是生疏。
但顾清音坚信，只要做得的时候，心里有浓浓的情谊在，哪怕是烹饪小白，也能做出饱含爱意的美味佳肴。
大白就成了她的试吃小白鼠。
第一锅，顾清音看着满锅黑黢黢的酱排骨，闻着刺鼻的胡巴味道，怕毒死大白，直接统统倒掉了。
第二锅，汤汁收得刚刚好，闻着也有肉香，顾清音特意撒了一些小葱进去，看起来花花绿绿的，色香味俱全。
她屁颠颠盛出来一盘，又抽骨留肉，一块块喂给大白吃。
顾清音满眼期待地拉过大白的手掌，兴高采烈地写着：“好吃吗？”
大白点头，似乎是怕对顾清音的肯定不够诚恳，又拉着她的手掌写，“特别香。”
顾清音眼角的笑意便徐徐荡漾开了，“真这么好吃，那我尝尝？”
“别。”大白这个别字没等写完，顾清音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那味道齁咸发苦，难吃死了，只好“噗嗤”吐了出去。
“咸死了！”顾清音戳着大白的额头，“你个臭大白，这都咸得发苦了，你怎么还一块接一块吃得下去！”
骂完又想起来大白听不到，赶紧倒了杯茶水，递给大白喝。
大白吨吨吨足足喝了三大杯，才缓过来一些。
第三锅，顾清音生怕大白哄瞒她，出锅后，自己先尝了一筷子。
肉质松软，肉香浓郁，里面加了灵药，更是疏肝理气，非常适合养病的人吃。
她特意将排骨分装了两盒，一盒藏在袖笼里，一盒又加了点“佐料”，装入梨花木的食盒，这才匆匆赶往清雅阁。
情况特殊，她不方便带着大白，把他安顿好：“师姐走了，大白好好在家修炼，等我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清雅阁地处偏僻，在整个青云派的西北角。
据说是因为王慧茹喜欢安静，便特意将洞府修建在这里。
顾清音敲了好几下门，才有人过来。
丫鬟将顾清音拦在门口，“夫人静养，恕不见客。”
这丫鬟看着面生，顾清音知道王慧茹不喜欢生人，身边长随的都是从前王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她心生疑窦，面上不露，“烦请姐姐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清音不日即将远嫁，特来跟夫人辞行拜别。以后山水迢迢，恐难相见。夫人疼爱多年，音儿怎么也要给她磕个头的。”
顾清音说得言辞恳切，那丫鬟却如铁石心肠一般，“姑娘且回吧，夫人说过，不见任何人。”
顾清音也不做辩驳，把装着酱排骨的食盒递给了丫鬟，“既然不得相见，还得劳烦姐姐把这排骨带给夫人，全当是我的一点孝心吧。”
这食盒，丫鬟没再推辞，接了过去，促狭地关上了门。
丫鬟提着重重的食盒，往院里走了几步，待到木桶边，打开了食盒，便要把食物丢进去。
一旁另一个丫头见状，匆忙拦下，“姐姐好生浪费，我闻着这酱排骨可是加了上等灵药，与其丢了喂木桶，倒不如……”
那丫头是从前跟在王慧茹身边的，从怀中掏出一瓶上等的好酒，“倒不如咱们喝酒吃肉，快活快活。”
见丫鬟意动，丫头又狠劝了两句，“都说这灵药对修炼大有裨益，江湖中多少人吃了灵药从此开窍可以修炼，要是咱们也有这个福分，就不用再干这伺候人的活计了！”
这话说到了丫鬟心坎里去，谁不向往当一名尊荣的修士？
当即就住了手，二人在院中石桌处落座，一人一个酒盅，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那被拒之门外的顾清音，却没有轻易放弃离开。
她和王慧茹虽不是亲生母女，可多年相处，默契非常。
这清雅阁常年冷情，唯独原主会经常过来玩闹。
真论起对清雅阁的地形熟悉程度，便是王慧茹都不如原主知道得详细。
顾清音绕到清雅阁北面，十分熟撵地攀上一棵百年古树。
她站在树冠处，阁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只见王慧茹的闺房大门禁闭，门栓上还落着一把金锁。
庭院当中，石桌上赫然摆着她送来的酱排骨食盒。
一侧的丫鬟，因食用加了迷药的排骨，已然晕厥。
另一侧的丫头，是王慧茹的陪嫁丫鬟落霞，因是修士，即便吃了，身体也无恙。
顾清音心下一惊，御剑而起，脚步轻巧地落入院中。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地剑锋袭来，待看清是她，落霞低声惊呼，“大小姐！”
落霞收了剑，哽咽落泪，“大小姐，你总算来了！夫人她，夫人她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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