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乐
山行这会儿还歌红酒绿。
老楼外面还是一幅巍然屹立百年沧桑的模样，内里却被红蓝相间的夜店灯光交汇着，闪耀的灯球转个不停，实在是质非文是，表里不一，尖叫声响地楼都抖三抖，像个剪了辫子蹦迪的清末老大人。
周桐从楼上找到楼下，喊他虞哥别怂速度出来再战一轮。
风虞这边有一桌刚毕业工作那会儿的朋友也在这边喝酒，他两头跑着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到夜里十二点过的时候就已经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他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莫名其妙地掏出手机拨了喻闻嘉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又觉得这会儿太晚了害怕打扰他，醉醺醺地把电话打过去也感觉总有些不妥，遂摆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把手机摁灭了，转头回包间去同周桐摇骰子。
周桐几人吵吵嚷嚷地闹到夜里两点过，把驻唱都熬走了也没消停，指着风虞的鼻子扬言明日再战。
然后这就晕晕乎乎地拿着早办好的房卡到后面楼把自己砸床上睡了。
第二天中午他被小林近乎丧心病狂地敲门声喊醒，宿醉之后脑子嗡嗡响，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林跟他说：“哎，你昨天去过东街吗，好像那边有两例密接。”
周桐一下子感觉清醒了不少，他把小林亮着的屏幕抢过来看了一眼，说：“没啊，咱们昨天不是一直在一块儿嘛。”
“啊对，”小林挠挠头，“我太紧张了。”
“东街离我们学校多近啊，”周桐把一旁的t恤拖过来胡乱套上，“那还回不回的去学校了，都要考试周了来这么一出，网考那个监控烦死我了。”
“不知道啊，虞哥一早就关门了，说得等通知看今天还能不能营业，”小林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说，“学校刚刚才发通知说也让校外的同学等一等，视情况定能不能返校。”
屋里拉着厚厚地窗帘，小林站起来把灯按开了，随即又反应过来走到窗前去拉开了窗帘，站在窗边喊周桐再关一下灯。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射进窗里有些刺眼。
周桐边套裤子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关灯，嘟嘟囔囔地问：“那不能回学校的话能不能回家啊，总不能让我们在虞哥这儿隔离吧，那不得夜夜笙歌……啊不是，那不是让虞哥十分破费？”
小林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我哪儿知道啊，先洗漱下去吃饭吧，等通知。”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洗漱完出去喊上同行的几个同学，然后双方开始反复确认对方没有去过东街，大一学京剧那个同学苦着脸直嚷嚷：“哎呀，万一回不去学校，网考你们美术倒都是考查课交作品就行了，我们系要录视频的啊讨厌死了妈耶，一杯茶一包烟，一折子戏录一天，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苦。”
另外那几个开始怒说美术史设计史舞蹈史是多么的难背，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一起走下楼去。
小羊忙上前招呼着人测体温，然后把人带去下面的桌子点菜吃午饭，末了笑笑同大家说：“应该没事儿的啊，我们刚刚统计过昨天的三桌客人，一桌昨晚就走了，都说近几天没去过东街，咱们先吃着饭慢慢等通知，别着急。”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应着，周桐隔着层玻璃看见风虞蹲在门口打电话，背影像个蔫头耷脑的大型犬。
他示意小林他们先点着菜，起身走出门去。
开门的时候门口的铃铛一声脆响，打电话那个人好像听不见一样自顾自地朝话筒讲着：“那花在柜台再多放几天都该蔫儿了，这事儿可真会赶趟儿……行了行了你在家好好呆着，我这儿没什么事……”
周桐在后面拿□□喊他：“虞哥，我出来咯。”
风虞闻言才把手机听筒放下，侧过身来朝他招招手，说：“才醒啊，赶紧测体温吃饭去呗，早饭都睡过了还不饿呢。”
周桐说：“刚刚点起嘛，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就出来看一哈——你吃了没得，一起哇？”
风虞朝他摇摇手机，说：“去吧，小羊煮粥可好喝呢，我打个电话就进来。”
电话那头，喻闻嘉轻声问：“周桐啊？”
风虞又忙把话筒凑回来，说：“是，叫我去吃饭。”
喻闻嘉那头传来茶吧机烧开水的“滴滴”两声，他像是趿拉着拖鞋走了两步，才说：“快去吧，昨天晚上喝那么多，赶紧多喝点粥养养胃，喊周桐他们几个也多少吃点儿蔬菜，待会儿要是能回去一定嘱咐他们开车也把口罩戴好。”
“教训起人来了，”风虞笑，“行，我待会儿叮嘱他们。”
喻闻嘉似乎是被他说的有些赧颜，电话那边传来倒水和瓷盏叮铃相碰的声音，半天没等到喻闻嘉接话。
“少爷？”风虞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喊他，“少爷你还有啥要吩咐的不？”
“没啦，”喻闻嘉声音有些无意识地放大，他尾音里带着笑意，说，“快吃饭去吧。”
门口那只大黄狗又闻着饭香摇着大尾巴美滋滋地跑过来了，风虞看看狗又看看自家车棚上已经快过了花期开的七零八落的三角梅，说：“行。”
他撂下了电话跟大黄大眼瞪小眼的又蹲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好家伙，真没人要你啊，两瓶啤酒这种重赏都卖不出去？”
大黄咬着尾巴转了一圈儿，嘴里兴奋地“呜呜”直叫。
风虞站起来蹬了蹬自己蹲太久已经有些发麻的腿，说：“行吧，进来干饭。”
大黄狂喜，先他一步就冲到门口了。
里头小羊见状先把门推开了，一惊一乍地嚷到：“哎哎哎！怎么还给领回来了？啤酒还没送出去呢狗先成自己的了。”
狗子和风虞一起挤进门去，风虞满不在乎地关了门，说：“嗨呀，疫情再闹起来更没人想往家领了，总不能饿死在山行吧，先养着先养着，待会儿让小周，啊不，人一女孩子柔柔弱弱的，你一会儿带去洗个澡啊。”
小羊怒跺脚：“啥呀我一个干服务生的，又要给你们端茶倒水又要洗衣做饭，还得时刻帮我风叔叔操心你的婚事兼顾间谍工作，现在居然还得给你们洗狗？”
越说越痛心疾首，小羊转过头去跟柜台里的周亦舟诉苦：“洗狗哎小周姐姐，你快看他一天可干点人事儿吗？”
周亦舟低头摆弄着收银机，长发懒懒散散地盘在脑后，听他一说乐地眉眼弯弯地：“没关系，我洗也是一样的，你好好兼顾你的间谍工作早点把他嫁出去，总有人收拾的了他。”
小羊立刻变脸：“不不不，那狗多大一只啊还挺脏，小周姐姐我洗我洗，我边洗边完成我的间谍工作——哎，风虞同志，现在拷问你啊，你昨天晚上加今天中午都在跟哪个小美人打电话呢，你前天晚上夜不归宿是宿在哪个小美人的温柔乡里呢？这三个小美人是同一个人不是呢？都给我老实交代！上级等着听我汇报呢！”
风虞啼笑皆非，腹诽着你那位上级可比你还先知道，朝那个讨厌的人摆摆手，说：“得得得，赶紧的吧洗洗手抓紧开饭了，你想把那头周公子饿死啊。”
周桐正愁着插不进来话。
这下好，他隔着一个大大的酒柜站起来朝着柜台这边儿大声叫嚣：“哎呀，我们也想问噻，你跟哪个打电话嘛那么温柔，‘你在家等我啊，我这边没事儿’。”
难为他一个川渝老爷们，为了造谣诽谤愣是把最后一句话挤出了标准台湾腔。
还饿着肚皮等饭的无所事事少年组便一股脑炸了锅，吹着口哨管他三七二十一听没听懂先把哄起了再说。
风虞一脸问号：“啥啊，你说的那是啥啊，造谣能不能挑正常可信一点儿的造？”
他走上前去，桌子上已经上了个炒莴笋叶一盘红糖馒头小花卷和一个大份水煮肉片，大黄紧随其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风虞问：“就这几个菜啊，还点啥没啊？”
一个穿花衬衫的少年抢在周桐前面答：“哎呀昨天晚上战损了，搞点清淡的先，还有一个卤牛肉，一个酸椒土豆丝，好像还有粥。”
“行行行，”风虞想起喻闻嘉说喊周桐多吃蔬菜的嘱托，“那个清炒莴笋叶是周公子的啊，别的我们吃——煮个汤啊，我再去喊厨房给煮个汤，送你们的。”
他说完扭头就带着大黄往后厨方向去，留得周桐在座位上哀嚎：“啥子安，啥子清炒莴笋安？哎呀我要吃肉哎！”
酒足饭饱，风虞交代他们可以上去睡个午觉，反正房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今天也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免费给他们住。
被一众小青年果断拒绝。
理由是刚睡醒起来，还没年老到像虞叔叔一样需要午睡的程度，可以帮老年人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风虞“呸”了一声“好心当做驴肝肺”，就看见周桐和小林两个真的跳起来轻车熟路地跑到一楼卫生间去把狗洗了，这边儿一边给狗吹着毛，那边儿还有人拿着扫帚东摇西逛地把地也十分敷衍地扫了。
“什么呀今天都是，”风虞端着粥，“先说清楚，我可付不起各位爷的劳务费啊。”
大黄甩着毛抖了周桐一身水，汪汪叫的欢。
有人在墙角胡乱安的杂志栏里瞎翻了半天，拿播音腔字正腔圆地给自己旁边蹲的两三个念书后面的广告：“不要998，也不要98……”
小林擦擦手跟风虞提议：“虞哥你们这儿不是有投影仪嘛，下午我们看电影呗。”
风虞点头：“行啊，你知道地儿的，你们自个儿搬，我待会儿看着得下去买点菜去，别严重了以后没吃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酒柜后面已经有人举着手机哀嚎起来了：“哎哎我们学院出通知了让校外学生暂不返校，还附了下个周的网考视频要求。妈耶真的要录视频啊我真是……”
那群小少年也各自掏出手机来，扫一眼就相拥哀嚎：“妈耶设计史也要开摄像头网考啊？！要不要人活命啦！”
“确诊了？”小羊在柜台后面敲着键盘查消息，“没说吧？”
“他们学校离那儿近，”风虞说，“学生流量又大，毕竟是学校嘛，谨慎一点是对的。”
“哎哎哎我们风景区这边出通知了，”小羊拖动着鼠标，盯着屏幕大声喊，“说……经统计轨迹没有重合的游客可以正常疏散了。”
“那就好那就好，”风虞故作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总算各位爷不留在这儿把我吃穷我就放心了。”
他抬眼看了看那群哀嚎遍地的小青年，又问：“你们有没外地来庐城上学没地儿去的，住我这儿也成。”
外头又吹起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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