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那，”瞧了眼身后，程梦依回眸四顾，“那我们两个都是女性，这不也有屋舍田地和牲畜吗？”
青叶眼中蕴满担忧：“姐姐，我们现在还有屋舍田地和牲畜，是因为小程姐姐程家姑娘‘有怪疾’呀。因为小程姐姐有怪疾，他们怕连累他们染上怪疾，才放任我和小程姐姐在这深巷中自生自灭。如若让人发现，小程姐姐的病，是假的。姐姐，怕是有人彻夜不睡，也要把我们两个赶出去的。”
程梦依了解了来龙去脉，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青叶在心内不断打算她们二人最差的未来，年轻的脸庞逐渐染上深重忧愁。
谁料程梦依突然抬头，对她灿然一笑：“原来你以前叫她小程姐姐啊！”
青叶对上那个惬意的带着些许调皮的笑容，一时怔愣。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万一露了馅儿！
青叶握了握拳。
转瞬间，又放松下来。她接过程梦依手里的捣衣杵，替她洗衣服被子。
“我刚被程家捡回来的时候，确实叫他小程姐姐。只是也就叫了几日，她就不让我叫了。她说姓程的女子多的是，她说她叫程梦依，她让我叫她依姐姐。不过于外人来讲，我是程家捡回来的，我终究是外人，是仆婢。我没有唤主人姐姐的资格。但是依姐姐，她不一样，她对我很不一样。”
年轻的少女面容柔和：“她把自己用的好东西，给我准备一份一样的。她告诉我，要干干净净的。说话的时候，要挺直腰板好好说话让人能清晰听见。你也好，但是你和她，很不一样。”
程梦依不十分介意这话：“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一样。”
青叶淡然一笑：“是的，本来就不一样。依姐姐总是心思深沉，可你，心着实大了些。”
程梦依心想，突然来了这么个地方，若心不大些她人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你的依姐姐没回来，回来的是我，你不害怕吗？”两人第一次坦率地说到这个问题，程梦依居然有些紧张。
“一开始，有点。刚开始没有发现你不是依姐姐，后来很快发现了。但是……”
“但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和梦依姐姐怎么会那么像，但是你们真的很像。”青叶顿住洗衣的动作，认真看向程梦依，“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提起‘程梦依’这个名字那么自然。其实，在你初次到这里之前，依姐姐就已经死了，我知道的。”
“你说她死了？”程梦依琢磨了刚才李大娘的反应，感觉不对劲儿。
原来的程梦依死了，住在隔壁的邻居都不知道吗？
青叶点头：“嗯。因为依姐姐病了。”
程梦依蹙眉：“不是，你刚才不说她是装病吗？”
青叶抓了抓衣服，情绪低落：“后来不是了。我最后一次看到我依姐姐的时候，她咳血了。以前我们都是装的，咳的血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鸡血什么的。那一次我们谁都没有准备，依姐姐却咳了血。我问她，她还说，许是装病久了，居然真病了。我那么担心，依姐姐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然后去净了手，好像这件事极为寻常。那天晚上，她拉着我和我一个塌上，絮絮叨叨和我说了一晚的话。她说，如果有一日她快要死了，她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一身最喜欢的衣服，寻一只扁舟，找一件最喜欢的东西，漂在海上随水而逝。第二日，依姐姐就不见了。依姐姐最喜欢的衣裳和最喜欢的香囊也不见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依姐姐要走了。”
程梦依对青叶产生了极大的同情：“青叶。”
“姐姐，你不用安慰我。”青叶拧了拧衣服的水，“依姐姐以她喜欢的方式离开，我很开心呢。”
说着，年少的女孩子眼中就含满了泪花。
程梦依看着不忍。青叶通透至此，她想不出安慰的话。
“衣服晾起来，我们去后房收拾东西。”程梦依轻轻地拍了拍青叶的肩。
“嗯。”青叶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好。”
程梦依从来没进过后房。
这个地方据说放了许多旧物杂物，她曾从这里路过，瞥见在里面寻石舂的青叶被吓得尖叫，上蹿下跳的躲老鼠。
从那之后她再没起过进后房的心思。
好在后房的东西被青叶搬出来，一件一件地摆放在院子里，不用她进去了。
青叶还在把东西往外搬，程梦依就坐在一块石板上擦灰。待青叶来来回回了十余次，程梦依把抹布往身侧一扔：“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搬？”
“不用不用。”青叶抱着一摞皮毛，放在事先铺好的干草上。
“我以为程家从邻国逃难而来，东西不会太多。”程梦依双腿交叠，略有感叹。
青叶手一顿，显然还不太适应话说全开后的相处模式。
“老爷和夫人都是勤快人，尤其遭过难挨过饿，素日里总喜欢存着些攒着些。”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微妙的沉默。
青叶率先开了口：“姐姐，你到底叫什么？”
“我真的叫程梦依。”程梦依放下心防，试图完全相信青叶，“从他国来不知怎么回他国去。”
青叶因程梦依的坦诚感到欣喜，她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那，我还叫你姐姐？”
“叫呗！”程梦依盘起腿儿来可以摆出前辈的款儿来，“怎么算我都比你大很多呢，你叫我一句姐姐，不吃亏！”
青叶不知想到什么，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得更厉害了。
侧身间，竟然连脚下都不看，一脚就踩在一个小拨浪鼓上。脚崴一下，腿又撞翻了一个小木筐。
木筐里面的东西叮叮咣咣地翻滚出来，青叶傻眼地不敢轻易再动弹。
程梦依好笑地站起身：“青叶，没事儿吧。怎么这般不注意，你的脚，还能走路吗？”
青叶只是稍一动动脚踝，疼痛就加剧到让她龇牙咧嘴。
程梦依扶着青叶就近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下。她也跟着青叶换了个地方，一边坐着，一边挨个擦拭面前这些杂七杂八的老物件儿。
擦着擦着，就轮到了方才被青叶撞倒的木筐。
程梦依一件一件擦到底，才发现木筐的最底下，被众多杂物压着的，有一个非常精致的石匣。
“诶？这里面放的什么？”程梦依把石匣托在掌上，仔细察看上面的纹路。
“姐姐，那是我的！”青叶一开口，语气很急。
程梦依笑容微僵，她只是正巧碰到了拿出来擦拭啊。
许是心知自己的反应过激，青叶后悔地温声解释：“老爷和夫人勤劳踏实，但和小姐不同，老爷和夫人认为我和我的一切都该是程家的。这件石匣，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我怕老爷和夫人把它换了，卖了，送出去了，就和小姐商量着藏到这里面放到后房里跟小姐小时候玩乐的这些个小物件儿混在一起。老爷和夫人就不会知道不会动了。”
“原来是你爹娘的遗物。”程梦依拿好石匣，将它好好地递交到青叶手上，“那你收好。”
程梦依瞥见石匣上面的锁扣，下意识提醒说：“这种石头其实很脆，你平日开关匣子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手劲儿别太大了，大了说不定哪天就碎了。”
青叶许久没打开过这个匣子，听程梦依这样一说，便想试试这锁扣的灵活程度，试试匣子是否还能打开。
低下头，轻轻把锁扣往上一掰。
“咔哒！”
青叶无措地抬头。手还搭在瞬间断落的锁扣上，青叶可怜巴巴地看向程梦依：“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程梦依瞧着断掉的石扣，无语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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