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亲戚

话说当日秦普用了些酒食，又安排家人到南山修整婉娘之墓，之后，便又卧床休息了，不曾想，这一卧，便卧了近半个月的光景，才渐有所好转，真乃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好在秦普年轻力壮，从小也习武打拳，练就了硬朗的身子骨，一场病并未防碍他多少。

        秦普约有半月未出过门，也不想让众亲友知道他生病了，只吩咐家人对外说，上京去了，没在家。

        这一日，秦普已好了很多，吃了早饭，花园内练了会儿腿脚，正歇息着，家人来报说“吴家的来了。”

        这秦普便寻思，那婉娘虽已去世，但自己毕竟还是她吴家的女婿，如此，亲戚之间的礼儿便是断不得的，遂吩咐家人，让客人在上房等着并好生侍候，他自己则回房更衣后再上前答话。

        秦普进得前院上房，见是婉娘侄子，名唤吴荣的，正与秦老太说话。

        只见得那小子说修院子、盖围墙、订唱的，几十号人什么的，一时间，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好不热闹。

        小子一见到秦普进来，即忙笑嘻嘻地上前施礼，说：“姑夫这一向可好。”

        秦普看他，好象一年未见，竞长高了好多，也束起了头发，喉结突出，嗓音变粗，出落的好不标志个美少年，但秦普却依然记得这小子少时的无赖脾气，所谓侄子见姑夫，没小没大的，如此，便没少逗弄他。

        而此一时的秦普，见他又是喜眉涎脸、又是矜持恭顺，不由就想再逗弄逗弄他，于是，就虎起脸，半真半假地谑道：“好！好个屁！恁长时候了，也不来看姑夫一下，姑姑死了，姑夫可没死。”

        吴荣遂变了神色，慌得趴在地上磕头。

        秦老太一见，嗔道“看！说得是个啥，唬得人家孩子怪为难的。”

        接着，便忙着向吴荣说道：“快起来吧，你姑夫逗你呢。”

        秦普不由地哈哈大笑。

        吴荣被窘得脸红红的，讪讪地看了秦普一眼，又讪讪地站了起来。

        那秦普则继续笑说道：“啊哟！我儿长大了，懂礼了，知害臊了。”

        吴荣又一瞬的被窘，之后，讪讪地说：“确实好久没来看姑夫了，前时听说姑夫上京去了，也不知姑夫何时回来，这才没有来，姑夫勿怪啊。”

        秦普莞尔一乐，却突见秦老太欲说什么，遂连忙抢道：“这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出门呢。”又问“你爷奶、爹妈、叔伯们可好？”。吴荣先说道“好！”接着便迫不急待地说：“我家有大事了，我爹妈叔伯们都快忙死了，我是来你这儿搬救兵来的。”

        秦普不觉一楞，看向吴荣。

        这吴荣便说起来了。

        原来，这吴家也乃莒州府的世家，住莒州府北街一带，正莒州人所说的“北街吴”，那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片宅院，竞有半条街长。

        不过，吴家的人都是在外省做官，现如今住在莒州府的只有吴家三老爷一支，然，虽说只这吴三老爷的一支，也是好大的一个家族，共四男五女，婉娘在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上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妺妺。

        要说这大户人家吧，家大业大，礼数也多，什么逢年过节、寿诞庆生、亲戚往来，无不繁繁缛缛、款款道道，至于说到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其规矩和讲究则就更多了。

        这不，吴家三小姐瑞娘五月十五端午大婚，订的是礼部侍郞王家，那王家原籍也是莒州府的，却是府外五里的罗店镇，这王家较吴家更为显赫，因祖祖辈辈都是京官，如此，便长居京城，罗店镇自然是回得少了，家里也没的过于修缮，各方条件设施反不如吴家。

        王家遂提意，五月十五端午要在吴家迎娶瑞娘，吴王两大家族，阖家老小，包括京城和外省的，也要趁此一聚，以显亲近，同时也当作是省亲一场。

        对吴家来说，办这样一件事情，也不亚于一浩大工程。

        且不说吴三老爷嫁女，只这大老爷从豫州过来、二老爷从大明府过来，再有王家的一干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主子下人、拖家带口、行李行头，光住的和用的就需特别准备，好在，有现成的屋舍，只是有些许时间不住了，窗廊上油漆斑驳，墙梁上结满蛛丝，床铺帐纬和桌几用具也都是常年不用的，都需重新修理和配备。再有，个别院落，经年少有使用，里面花草自生自灭、荒荒没没，假山上更是狼籍一片，也要重新修理，另，毕竟又是省亲又是办喜事，少不了宾客满棚，至少还需再盖八间坐客的卷棚。

        一时间，吴家老少，好不忙乱迭迭的。

        那吴家四兄弟每日里，谋东谋西，顾了这个，丢了那个，眼看着日子愈来愈近，很多事还没着落呢。

        吴家大姑爷陈义特从老家冀州过来帮忙，突想起住莒州府的秦普，想那人也是个极周全精明的，好不潇洒利索，又善谋划，何不将他也喊来以做些分担，就说与了众人，说咱家虽没有了婉娘，也这才一年多，无事没有来往，好不生分，有事就结交一下，省得疏远了，众人称赞。

        不想，说风即是雨，这边厢，刚提到秦普，话音还未落，那吴荣便已巴巴地跑来，兴冲冲地说道，“我去吧，他待见我。”

        陈义谑道“嗨！他娘的了”，转眼间，那吴荣便已兔子般的跑没影了。

        吴老太却颇觉不妥，按说，这事应该让他们弟兄四个谁亲自去请，却是去个小孩子家，什么个礼数？不觉就嘟噜起了嘴。

        陈义知那吴老太向来道道过多，就“唉哟！”了一声，道：“都什么时候，还这个那个的，他们几个忙都快忙死了，谁去还不都一样，人秦姑爷，襟胸开阔着呢，未必是争礼的人。”

        吴老太很是不悦，悻悻地，遂走开，不再搭理他们。

        于是这吴荣就颠颠地跑向了秦普。

        呵！那吴荣不是说他亲近秦普吗？又说秦普怎一个的待见他，却是有来历的。

        那一年，吴荣和二姑、三姑坐马车去府南的奶奶庙看戏，车过中大街，正走上莲花桥，那马却没来由地惊了，刹时间，马似要挣脱马车的羁绊，狂奔乱踢，又蹦又跳，还不住地咆哮嘶鸣，将个马车扯搡得东倒西歪，眼看即要零散，赶车的老李很快就从车上跌了下来，也早已被吓傻了，车上的吴荣及两位姑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可堪，那车正在桥上，桥两边正是碧波荡漾的莲花池，一旦真颠荡至湖里，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桥路上的其他行人早已躲得远远的了，正危难时刻，却见一人似从天而降一般，倏得便冲到了马车跟前了，又迅速即抓住了那马的笼头，跟着马一起蹦一起跳，好不的被那马拉扯推搡，却始终紧紧抓住那马，任怎个也不丢手，最终也不知施了什么手段，竞制服了那马。

        待吴家的这三位惊魂未定地从车上探出身来，却见制马的只顾一边活动自己的胳膊、手腕并腿脚，一边向那老李交待着什么，语态极其从容温和，好不的笑容可掬，对吴荣这边的殷切热望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直至这边二姑急切而羞惭地喊出“壮士......”那人才扭头看了他们一下。

        二姑显然是想说些感谢之类的话，却没说得出，那人只微微一笑，便转过了身子，又拍了拍老李的肩膀，便走了。

        吴荣只觉此人好不的英雄，当即就好不的崇拜，尤其忘不了他转身前那微微的一笑，好不的亲切，也漂亮，说也奇怪，吴荣甚觉此人就象哪个亲戚一样，并依稀觉在哪里会过......。

        不用说，二姑三姑也没的心情看戏了，惊魂未定地带着吴荣又匆匆返回到了家里，到达家里，便迫不急待地将这一场遇险和脱险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与了家人。

        那吴家自然是感激不尽，以吴家在莒州府的能耐，很快也就打听出这一英雄乃秦尚书的后人秦普，吴家两兄弟遂带上吴荣登门拜谢，那秦普自是客气，不由带上李班头、项二、陈十山等一众好友又回谢了吴家，如此，一来二去，便和秦普认识熟络起来，因彼此赏识，很快便成了朋友。

        再往后，秦普与那吴家二小姐婉娘，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一个世家之后，一个官宦之女，一个英雄威武，一个秀美娴淑，遂联姻结为秦晋之好。

        有人说，大凡世上能相认的人都是有缘源的。

        不提吴家二小姐婉娘大婚之日，即有归家之感，连那吴荣也总感奇怪，除去莲花桥上的那次，怎总一直觉着秦普老早即认识似的呢，好象还该给他喊些什么。

        这下可好，秦普一下子便成了他嫡亲的亲姑夫了，可有的喊了，于是，整日地跟在秦普身后，姑夫长姑夫短的喊，喊得别提多个动听了，又央及秦普，今日带他去溜马射猎，明日教他踢腿打拳。

        秦普呢，先还是喊他的名字，后来则嘻嘻地“我儿”、“我儿”的称他。

        吴荣稍有点儿窘，不过内心一点儿也不反感，相反很是受用，想，要是姑夫真是他爹那该多有趣、多好。

        嗨！他竟有这等想。

        这边厢，吴荣还在秦普家没走。

        吴荣说：“俺大姑夫也在，俺爹和叔伯们已忙得没有了主张，也没空上门亲自来请姑夫了，就差小的来了，俺奶奶也说了，姑夫不是外人，该派上即派上。”

        秦普“哦”了一声，道“原是这个，这么说，用得上我了？好说！咱，这就走。”

        吴荣立即欢喜鹊跃，遂乐呵呵地说道：“呵！我就知，只要告您一声，您没个不去的，因您最仗义，办事还精明老道。”

        秦普笑了笑，骂道，“好个油嘴儿子，还用你蜜里调油来夸，你娘怎生得你恁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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